岭南腹地,鹰愁涧。
八百重骑静默如山。玄色马铠覆盖至战马蹄腕,骑士周身铁甲在正午烈日照耀下竟不反光,如同吞噬光线的深潭。唯有鞍侧丈余陌刀偶尔折射出的一线寒芒,刺得涧外监军使王焕双目生疼。他攥着密报的手指关节发白——这是京城世族最后一搏,要他探明岭南王耗费巨资打造的这支“铁疙瘩”究竟虚实几何。
“列阵——冲涧!”陈锋的声音不高,却似金铁交鸣穿透隆隆水声。
轰!轰!轰!
重骑营动了。八百铁蹄踏碎溪石,碗口大的马蹄裹着铁掌砸进浅涧,浊浪炸起三丈!王焕眼睁睁看着那黑潮碾过齐膝水流,速度竟丝毫不减。为首都尉李莽一声暴喝,手中陌刀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白虹,涧边一株需双人合抱的百年古木应声而断,断口光滑如镜!
“不可能…”王焕踉跄后退,溅湿的官袍紧贴脊背,“披甲之骑过水不滞,劈山断木如切腐草…这哪是骑兵,分明是移动的铁城!”
合浦港外七十里,黑水礁。
三艘倭寇关船切开墨绿海水,船首狰狞的夜叉像沾着昨日洗劫渔村未干的血垢。浪人首领岛津一郎舔舐刀刃上的咸腥,独眼盯着海岸线:“岭南水师被高句丽牵制在渤海…此刻合浦港,就是待宰的肥羊!”他脚边蜷缩着几个瑟瑟发抖的疍民向导——这些熟悉暗礁的渔民,被刀刃逼成了倭寇的带路人。
暮色四合时,关船悄然泊入一处隐秘峡湾。三百倭寇如同鬼魅登陆,淬毒手里剑与野太刀在昏暗中泛着幽光。岛津一郎的独眼因兴奋充血:“子时焚港!女人财货任取,反抗者剥皮悬桅!”
鹰愁涧校场,血色残阳。
“报——!”斥候滚鞍下马,喉头还带着海风的咸涩,“倭寇三百精锐绕开巡逻船队,借疍民带路从黑水礁登陆!距合浦港不足三十里!”
“黑水礁?”水师副将赵奔目眦欲裂,“那是暗流漩涡区!没有疍民领航,十艘船进去九艘翻!这群畜生…”
陈锋抬手截住他的怒吼,目光转向重骑营都尉李莽:“披甲,换马。”
“王爷?”李莽愕然,“重骑营战马披甲后虽能短途冲滩,可黑水礁到合浦港尽是盐沼浅滩,铁甲陷入泥淖便是活靶子啊!”
“谁说要你们冲滩?”陈锋唇角勾起冰冷笑意,指尖重重戳向海图一处标记,“倭寇劫掠后必走鬼见愁峡谷运赃——那是合浦往东唯一能避开我军哨卡的山道。”他猛地抬头,眼中锋芒毕露:“本王要你的铁骑,在峡谷出口等着他们!”
子夜,合浦港。
冲天火光撕破海雾,倭寇的怪叫与百姓哀嚎混杂。岛津一郎的野太刀刚劈开一间货栈大门,金锭银器哗啦倾泻而出。浪人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争先恐后扑向财货。
“快!装车!”岛津一郎一脚踹开抢夺财物的手下,“天亮前必须撤进鬼见愁!”三十辆抢来的牛车被财货压得吱呀作响,倭寇驱赶着哭喊的民夫,如同驱赶牲畜般冲向峡谷入口。
鬼见愁峡谷东口,月隐星沉。
八百重骑隐于山壁阴影,人与马俱罩黑绒布,唯余沉重的呼吸在谷中凝结成白雾。李莽的掌心全是汗——王爷此计太险!峡谷宽不过二十丈,若倭寇前锋发现埋伏掉头,重骑冲不起来反被堵死在谷中…
“来了!”哨探的声音压得极低。谷口传来车轴吱嘎与倭寇的呵斥声。火把长龙蜿蜒而入,牛车上摞满染血的绸缎米粮,甚至有女子赤裸的尸身被随意抛在粮袋上。
岛津一郎策马行于队尾,独眼警惕地扫视两侧峭壁。就在他即将踏出东谷口的一刹——
“落闸!”李莽的咆哮炸裂死寂!
轰隆隆——!
万斤铁闸自峭壁轰然砸落,瞬间封死西退路!倭寇阵型大乱!
“重骑营!”李莽陌刀前指,“碾过去——!”
黑绒布漫天飞卷!八百具铁甲在月光下骤然现形!披甲战马嘶鸣如龙,碗口大的铁蹄踏碎岩层!倭寇淬毒的箭矢撞上玄甲,火星四溅中纷纷弹开!
“挡我者死!”李莽陌刀横斩!三个举盾的倭寇连人带盾被劈成六段!滚烫的脏器和腥血泼了身后浪人满头满脸!
“夜叉…是铁铸的夜叉啊!”倭寇的惊嚎瞬间被铁蹄淹没。重骑营如同烧红的铁钎捅进牛油,所过之处只剩肉泥与碎甲!狭窄谷道让倭寇躲无可躲,野太刀砍在玄甲上只留下浅痕,下一秒便被丈余陌刀连人带马劈开!
岛津一郎的独眼因极度恐惧而扭曲。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腹武士举起祖传宝刀“雷切”,狂吼着劈向一名重骑——铛!雷切崩断!武士被陌刀挑上半空,肠肚如雨洒落!
“走!快走!”岛津一郎疯吼着拨马冲向谷口。一支精钢弩箭却如毒龙般贯入他坐骑脖颈!战马哀鸣跪倒,将他狠狠掼进尸堆!
铁蹄踏碎脊骨的脆响,成了他最后听见的声音。
翌日,合浦港刑场。
二十七名疍民向导被反绑双手按在木桩前,身后刽子手的鬼头刀寒光刺目。监斩官王焕面沉如水:“通倭叛国者,依律腰斩…”
“且慢!”一骑快马直闯刑场。李莽翻身下马,玄甲上凝结的紫黑血痂惊得百姓连退数步。他高举陈锋金令:“王爷有令!疍民被刀逼带路,罪不当死!今倭寇舰船尽没于黑水礁,正缺熟谙暗礁的引水人!”他刀锋般的目光扫过王焕惨白的脸:“自今日起,愿入‘破浪营’戴罪立功者,赏军籍,分滩田!敢有再通倭者——”陌刀猛然劈断碗口粗的旗杆!
“诛九族!”
“王爷万岁!”濒死的疍民爆发出哭嚎,额头将刑场沙地磕出深坑。
岭南王府,烛影摇红。
“倭寇三百精锐尽墨,岛津一郎头颅已硝制装匣。”李三将密报呈上,“缴获浪人金饼八百两,扶桑打刀百柄,更寻得倭寇与渤海高句丽往来密信三封。”
陈锋指尖划过密信上“共牵岭南水师”的字样,冷笑如刀:“好个高句丽,好个京城世族!陆上探我重骑虚实不成,竟借倭寇海匪之手掀风浪!”他猛地抬眼:“重骑营首战缴获,分三成抚恤合浦死难百姓。剩余金饼融了,给工械司铸‘镇海钟’——就悬在合浦港望楼,让所有海船都看清,犯我岭南者是什么下场!”
“王爷,”李三压低声音,“王焕连夜传书京城,说重骑营虽悍勇却受制于地形,只宜守土不宜远征…”
“远征?”陈锋推开窗,望向北疆沉沉夜色。港口方向,新铸的镇海钟正被千斤巨锤撞响,声浪如雷霆滚过海面。他玄色王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字一句凿进钟声里:
“待八十万铁骑踏碎潼关之日,自会有人告诉他们——”
“这重骑马蹄所向,从来就没有‘不宜’二字!”
钟声回荡,海港千帆震颤。海风中弥漫着铁与血的气息,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无声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