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c-08段的空气被柴油引擎的粗粝轰鸣和γ射线探伤仪的低沉嗡鸣撕扯着。
巨大的“玄甲-1型”深松铧犁像受伤的钢铁巨兽蛰伏在沙地上,二号刀柱的核心区域被临时搭建的铅灰色防护棚严密封锁。棚内,探伤组的工程师们穿着厚重的铅防护服,身影在冷蓝色的射线光下如同沉默的鬼魅。
耿炎没穿防护服,就站在防护棚入口的警戒线外。
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死死捏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探伤报告单,薄薄的纸张在他手里簌簌发抖。报告单上,代表刀齿基座内部结构的影像图,被密密麻麻的、如同蝇头小字般的猩红标记覆盖——那是γ射线穿透金属后,清晰暴露出的内部缺陷。
【刀齿基座(编号:xc-08-bZ-02)探伤报告】
【缺陷类型】:密集性显微缩孔群 + 贯穿性冷隔裂纹
【分布区域】:主要集中于应力承载核心区(见附图红域)
【成因分析】:铸造过程冷却不均,冒口补缩严重不足。合金液纯净度低,夹杂物超标(疑为劣质回炉料混入)。工艺控制存在重大疏漏,质检环节严重渎职。
“砂眼…冷隔…全是铸造垃圾!”
耿炎的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铁腥气。
他猛地将报告单拍在旁边的临时控制台面板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看看!看看这基座里面!跟被虫子蛀空了的烂木头有什么区别?!这玩意儿能扛住每分钟一万两千牛的扭矩?!磐石冶金!这帮孙子把垃圾当金砖卖给我们!”
他指向防护棚内那根沉默的刀柱,仿佛那扭曲的金属是他被玷污的尊严。
赤红炎的金丝眼镜反射着报告单上刺目的红域。
他调出磐石冶金交付这批基座时的全套“完美”质检报告,与眼前这张真实的探伤图并列放在巨幕上。对比之强烈,如同精心粉刷的墙壁与背后朽烂的砖石。
“‘磐石’的质检报告,每一项都贴着‘优秀’的标签。”
赤红炎的声音冷得像手术刀,精准地剥离着谎言,
“但这份探伤报告,是刮开那层‘漆’后露出的骨头。骨头是烂的。”
他指尖划过报告单上“回炉料混入”和“工艺疏漏”的结论,“这需要内部知情人的配合,才能让如此严重的缺陷,披着‘优秀’的外衣混进来。荣世杰,就是那个递油漆刷子的人。”
战略室内,巨幕分割。
左侧是xc-08段探伤现场的实时画面和那份触目惊心的报告;右侧则是雷震同步传回的监控影像——灵炎市,一个普通居民小区。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停在楼下,车窗紧闭。
目标人物:荣世杰。
他刚提着公文包,脚步略显虚浮地走进单元门。影像角落,几个便衣如同融入环境的影子,无声地封锁着出入口。
“目标已归巢。情绪观测:焦虑指数高,频繁回头。”
雷震冷硬的声音从加密频道传出,
“其子荣晓天,仍在‘天顶会所’。消费记录显示,半小时前刚点了一瓶‘罗曼尼康帝1990’(单价:¥288,000),挂在其父名下关联的商务签单账户。”
“老子这边快被刮骨了,儿子还在喝血!”耿炎看着屏幕上荣晓天在会所包厢里举杯的模糊影像,气得额头青筋直跳。
门被推开。
苏晴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档案袋,袋口封着火漆,印着一个古朴的篆体“周”字。她没看屏幕,径直走到林燊燊身边,将档案袋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控制台上。
“老爷子的‘刮刀’到了。”
她声音平静,目光扫过屏幕上焦虑的荣世杰和醉生梦死的荣晓天,
“周正。在审计署‘特别稽核处’挂了二十年闲职的老审计。老爷子说他‘刮骨’的手艺,比最好的骨科大夫还利索,专治各种‘富贵病’和‘糊涂账’。”
她顿了顿,补充道,“他已经在荣世杰办公室的‘废纸篓’里,找到点有趣的‘漆皮’了。”
林燊燊拿起档案袋。火漆封口带着特有的蜡味。他没有立刻拆开,指尖感受着牛皮纸粗糙的纹理。
生机燎原界深处一片沉寂,对这种体制内的刮骨疗毒,它毫无兴趣。档案袋里冰冷的纸,比任何元液的启示都更接近此刻需要的真相。
他拆开封口,抽出里面薄薄的几页文件。不是长篇报告,是几张清晰的复印件:
一张被撕碎又拼贴起来的“磐石冶金”内部生产流转单(部分)。关键信息:基座铸造炉次号、当班组长签名(一个潦草的“马”字)。
一张模糊但能辨认的银行流水截图(收款方:马xx),金额:¥500,000。付款方备注:“技术咨询费”。
一张“前沿地质研究所”后勤仓库的废旧物资处理清单复印件。处理物品栏:“废旧γ射线探伤仪核心部件(损毁)”(处理时间:磐石交货前一周)。接收单位盖章模糊,但依稀可辨“磐石回收”字样。
赤红炎立刻将流转单上的“马”字笔迹与磐石员工库比对。
“马大勇!铸造车间丙班班长!就是他当班浇铸了那批问题基座!”他同时调出磐石的设备采购记录,“他们自己的探伤仪型号老旧,精度根本达不到检测这种内部显微缺陷的要求!损毁?怕是故意‘损毁’,好名正言顺地让‘磐石回收’把所里那台高精度的‘废品’拉走!用我们的枪,给他们的垃圾产品‘刷漆’!”
链条瞬间咬死!
荣世杰利用职权,违规处理(或故意损毁)研究所的高精度探伤仪,让磐石得以用这台仪器为自己的劣质产品出具虚假“完美”报告!马大勇则是生产环节的内鬼,收受黑田资金,故意制造缺陷产品!
“人证(马大勇),物证(流水、清单),作案工具(探伤仪)。”赤红炎镜片寒光一闪,“铁证如山!可以收网了!”
“雷震,”林燊燊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念设备参数,“控制荣世杰、马大勇。立刻。”
“明白!”雷震的回应干脆利落。
屏幕上,灵炎市小区单元楼内。两名便衣敲响了荣世杰的家门。门开了一条缝,露出荣世杰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惊惶的脸。不等他反应,便衣已经出示证件,沉稳而不容抗拒地将他带出。几乎同时,磐石冶金厂区内,正在交接班的马大勇也被两名安保人员“请”上了车。
行动干净利落,无声无息。
战略室内紧绷的气氛似乎松动了一丝。耿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看着技术人员开始小心翼翼拆卸那个布满砂眼的报废基座。
就在这时——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短暂的平静!
加密频道强行切入最高优先级红光!雷震那张冷硬的脸再次出现,背景是刺耳的警笛声!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林董!目标荣世杰!在押送至中途……突发急症!口吐白沫,全身抽搐!随行医护紧急施救无效……确认死亡!初步判断……急性神经毒素中毒!毒源不明!”
“什么?!”耿炎和青禾同时失声。
赤红炎的金丝眼镜猛地反光:“灭口?!”
巨幕瞬间切换。
画面是疾驰的救护车内部(行车记录仪视角)。荣世杰蜷缩在担架上,脸色青紫,瞳孔涣散,身体间歇性剧烈抽搐,嘴角不断涌出带着血丝的白色泡沫。随车医生正在徒劳地进行心肺复苏。
死亡报告摘要弹出:
【死亡时间】:押送开始后17分钟
【临床症状】:符合强效神经毒素(河豚毒素b型或类似物)急性中毒特征
【毒源追溯】:押送车辆、人员、荣世杰随身物品及衣物表面,未检出任何毒物残留!体内毒素浓度极高,疑似…在押送前已摄入!
“押送前已摄入?”林枫的电子音带着运算的急促,“目标在住所停留时间:23分钟。其间接触物品:家中饮水、自带公文包内物品、以及……”
画面切换到荣世杰家楼下监控回放: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快递员,在荣世杰回家前五分钟,将一个巴掌大的“同城急送”文件袋塞进了他家的报箱!荣世杰进门后,曾短暂在报箱前停留!
“快递!”青禾惊呼。
“追查快递员!”赤红炎厉声道。
“信号丢失!”雷震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快递员进入地铁三号线后消失。所骑电动车为套牌。文件袋…在荣世杰家中垃圾桶找到,已被撕碎。残留物检测…仅检出普通牛皮纸和荣世杰指纹。无任何毒素或特殊物质!”
死无对证!线索彻底断在荣世杰冰冷的尸体上!
灭口者如同鬼魅,精准、致命,且抹去了一切痕迹!
“砰!”
林燊燊一直攥在手中的那块火焰纹玄武岩小样,被他无意识地重重按在冰冷的金属控制台面板上!坚硬的岩石与金属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棱角处,新旧叠加的血痕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生机燎原界深处,那磅礴的生命力似乎感应到他瞬间翻腾的怒意与杀机,一丝极其微弱、足以逆转生死的涟漪悄然泛起……但掌心传来的、岩石与金属碰撞的坚硬冰冷的触感,以及那浓烈的血腥味(荣世杰死状的影像挥之不去),如同最深的寒冰,瞬间冻结了那丝悸动。
他缓缓松开手。玄武岩小样静静躺在控制台上,底下压着那份揭示了“漆”下“朽骨”的探伤报告。窗外,沙尘暴的势头似乎终于减弱了一些,但漫天的沙尘依旧遮蔽着阳光,只透下混沌昏黄的光。
“死了一个刷漆的。”林燊燊的声音嘶哑,像砂轮磨过带血的铁,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屏幕上荣世杰死亡报告的猩红印章,扫过磐石冶金的方向,最终落在那枚静静躺在雷震加密影像里的荆棘纹芯片上。
“骨头还在烂。”他拿起那块沾满血痕的玄武岩,指腹用力擦过棱角,仿佛要擦去那无形的污秽。新鲜的刺痛传来,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清窝,刮骨。”他声音低沉,如同深渊里回响的誓言,穿透了沙尘的余威和室内的死寂,“下一刀,刮‘荆棘’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