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长安,闷热如蒸笼,连拂过宫墙的风都带着灼人的气息。这燥热并非仅仅源于天气,更源于那弥漫在宫廷每一个角落、几乎令人窒息的紧张与压抑。
两仪殿内的气氛,已降至冰点。李世民面沉如水,将一份御史弹劾的奏疏重重掷于御案之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惊得侍立的内侍浑身一颤。
“李承乾!”帝王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雷霆般的威压,“你看看!弹劾你纵容属官,强占民田,狎昵乐人,行为放荡!这就是朕的太子!这就是大唐未来的储君?!”
李承乾跪在殿下,脸色苍白,额角青筋跳动,他紧咬着牙关,想要辩解,却在对上父皇那失望至极、冰冷刺骨的目光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能感觉到,那目光中不仅有着愤怒,更有着一种近乎放弃的疏离。
“儿臣……儿臣……”他嗫嚅着,最终只是深深低下头去。
“滚回你的东宫!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宫门半步!”李世民疲惫地挥了挥手,仿佛连多看这个儿子一眼都觉得耗费心力。
李承乾踉跄着退出两仪殿,盛夏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疼,却暖不透他心底的寒意。闭门思过?这与幽禁何异!父皇的心,果然已经完全偏向了青雀!
与此同时,魏王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李泰虽也做出忧虑兄弟、谨守臣节的模样,但眉梢眼角的志得意满却难以完全掩饰。他府中往来拜会的文臣墨客愈发多了起来,言谈间虽仍围绕着《括地志》与学问,但那隐隐浮动的,是对未来从龙之功的期盼与试探。魏王府的门庭,在太子失势的阴影下,显得格外“热闹”。
而真正的风暴中心——东宫,此刻却如同一座被阴影笼罩的孤岛。宫门虽未紧闭,但往来人员已受到严密监控,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丽正殿内,不再有往日的喧嚣胡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沉闷。
李承乾如同一头困兽,在殿内焦躁地踱步,眼中的阴鸷与疯狂日益累积。汉王李元昌、吏部尚书侯君集等人秘密齐聚,脸色同样凝重。
“殿下,陛下此举,已是毫不留情面了!”侯君集声音低沉,带着豁出去的狠厉,“今日是闭门思过,明日恐怕就是废黜诏书!我等身为殿下股肱,岂能坐以待毙?”
李元昌也阴恻恻地道:“是啊,太子哥哥。青雀如今气焰嚣张,若真让他得势,我等还有活路吗?必须先下手为强!”
称心小心翼翼地奉上茶水,被李承乾烦躁地一把推开,茶盏碎裂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们说的,孤岂会不知!”李承乾低吼道,胸口剧烈起伏,“可父皇他……他眼里早已没有孤这个儿子!你们说,该如何‘先下手’?”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颤抖。
侯君集与李元昌交换了一个眼神,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密语起来。烛火将他们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皇宫各处,无论是得宠的妃嫔,还是掌事的宦官,甚至是那些品阶不高的宫人,都敏锐地嗅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息。人们行色匆匆,交谈时也下意识地压低声音,目光中充满了警惕与揣测。往日在御花园中嬉戏的皇子公主们,似乎也安静了许多,被各自的母妃或保母牢牢看管在宫中。
晋阳公主李明达被严令不得随意离开甘露殿范围,她虽不解全部缘由,但宫中紧张的气氛和父皇阴沉的脸色,让她也感到了不安,练剑时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李治更是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问安和听讲,几乎足不出户,严格按照武媚“静观其变”的建议行事,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无形的风暴正在积聚力量,随时可能撕裂这表面的平静。
夜色下的长安皇城,灯火依旧,却再无往日的安宁祥和。宫墙的阴影被拉得极长,仿佛隐藏着无数蠢蠢欲动的秘密与杀机。风穿过空荡的宫巷,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这禁庭之内,一场足以颠覆乾坤的雷霆骤变,已然迫在眉睫。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最终审判时刻的降临,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悸的寂静,仿佛暴风雨前,那最后一丝压抑到极致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