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辰王府的马车停在漼府门前时,引得整条街的百姓都悄悄驻足张望。
并非是马车有多奢华。
周生辰素来简朴,即便是王府的车驾,也只是比寻常官员的马车多了几分沉稳厚重,真正让人心生好奇的,是车旁随行的队伍。
十几名身着玄色劲装的侍卫,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朱漆描金的礼盒,礼盒上系着大红的绸缎,在四月的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礼盒从马车旁一直排到漼府门口,连绵数十步,引得路过的孩童踮着脚尖偷看,低声议论着里面装了什么宝贝。
周生辰身着一袭月白色常服,腰间系着一块墨玉腰牌,步履沉稳地走下马车。
他刚站定,漼府的大门便“吱呀”一声打开,漼广带着府中几位管事亲自迎了出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南辰王大驾光临,漼府蓬荜生辉啊。”
“漼公客气了。”
周生辰微微颔首,语气谦和。
“今日前来,是为私事,叨扰漼公了。”
“哪里的话。”
漼广侧身让出道路,做了个“请”的手势。
“殿下请进,时宜还在府中等着呢。对了,三娘子也在府中,听闻你今日来,特意候着。”
周生辰脚步微顿,随即颔首。
“有劳漼三娘挂心。”
两人穿过前院,刚走到垂花门,便见一名身着藕荷色襦裙的女子站在廊下,鬓边插着一支珍珠钗,眉眼间与时宜有七分相似,只是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温婉。
正是时宜的阿娘,漼三娘。
“三娘。”
漼广率先开口。
漼三娘转过身,目光先落在周生辰身上,微微颔首示意,随即转向时宜。
不知何时,时宜已从正厅迎了出来,正站在周生辰身侧,小手攥着衣角,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红晕。
“阿娘。”
时宜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羞涩。
漼三娘走上前,先是看向周生辰,语气温和却郑重。
“殿下今日前来的心意,老身已知晓。时宜这孩子,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性子软,却也执着。往后,还望殿下多照拂。”
周生辰微微躬身,语气诚恳。
“三娘放心,我对时宜的心,天地可鉴。此生定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漼三娘眼中闪过一丝暖意,随即转向时宜,拉起她的手。
时宜的手还有些凉,许是方才紧张所致。
漼三娘轻轻摩挲着女儿的手背,叹了口气。
“傻孩子,方才在屋里听你阿舅说殿下问了你的心意,你一口就应了,倒比阿娘当年勇敢多了。”
时宜脸颊更红,低下头。
“阿娘……”
“阿娘当年,与你阿爹情投意合,却因家族琐事、朝堂纷扰,终究是没能走到最后。”
漼三娘的声音轻了些,带着几分过往的遗憾。
“我这一辈子,最遗憾的便是这件事。看着你和殿下,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和你阿爹,只是你们比我们幸运,有陛下的默许,有你阿舅的支持,还有殿下的担当。”
她顿了顿,抬手轻轻拂去时宜发间沾着的一片海棠花瓣,眼神温柔又带着期许。
“时宜,阿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能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殿下是值得托付的人,但你也要记得,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与殿下好好商量,莫要像阿娘当年那般,总把话憋在心里,最后错过了才追悔莫及。你要好好的,这便是阿娘最大的心愿。”
听着阿娘的话,时宜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想起阿娘这些年独自抚养她的辛苦,想起阿娘偶尔看着阿爹旧物时落寞的眼神,更想起了上一世那些刻在骨血里的记忆。
那些记忆像一场漫长的噩梦,即便如今醒来,也时常让她在深夜惊出一身冷汗。
上一世,她的师父,也是眼前的周生辰,有着被世人觊觎的美人骨。
那骨头,是他的荣耀,也是他的催命符。
刘子行因贪念他的骨,因嫉妒他与时宜的情意,联合朝中奸佞,捏造谋逆罪名,将他困于中州。
她永远记得那一日,雪下得很大,他被剔去美人骨,受剔骨之刑而死,死前留下血书“辰此一生,不负天下,唯负十一”。
而她,在他死后,从城墙一跃而下,只愿与他共赴黄泉。
那时的皇帝刘徽,不过是个傀儡,被太后和刘子行操控在手中,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更遑论保护周生辰。
而周生辰,为了北陈的安稳,为了不让太后找到削权的借口,早早立下“一生不娶妻妾,不留子嗣”的誓言,将自己困在冰冷的誓言里,连对她的心意都只能藏在眼底,落在暗处。
可这一世不同了。
周生辰在暗中辅佐刘徽,一点点清除太后的势力,拔去刘子行在朝中的根基。
刘徽从一个怯懦的少年,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皇帝,他知晓周生辰的忠心,更感念他为北陈付出的一切。
前几日,刘徽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南辰王护我北陈万里河山,劳苦功高,朕岂能因一句旧誓,困他一生?此誓,朕替他解了!往后,南辰王婚嫁自由,北陈上下,谁敢置喙?”
那一刻,周生辰站在殿中,玄色朝服衬得他身姿挺拔,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松动。
而她在漼府听闻消息时,手中的针线掉在地上,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那是喜极而泣的泪,是为他终于能挣脱束缚而流的泪。
也是因为皇帝解了誓言,周生辰才敢在今日,带着满街的礼盒,亲自来漼府问她的心意。
“阿娘,我知道了。”
时宜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眼泪却还是掉了下来。
“我会好好的,会和师父好好的,不会让您担心。”
漼三娘见她落泪,连忙掏出帕子为她擦去,笑着嗔怪。
“傻孩子,今日是喜事,怎么还哭了?快把眼泪擦了,仔细让殿下笑话。”
周生辰一直站在一旁,静静听着母女俩的对话。
他虽不知时宜为何突然落泪,但见她眼眶通红,心里便一阵心疼。
他上前一步,自然地接过漼三娘手中的帕子,轻轻为时宜擦去脸颊的泪痕,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
“别哭了。”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
“方才三娘子说的话,我都记着。往后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会告诉你,不会让你一个人担着。”
时宜抬起头,看着周生辰的眼睛。他的眼睛很亮,像夜空中最亮的星,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她想起上一世他临死前的眼神,那般苍凉,那般遗憾,与此刻的温柔截然不同。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像是要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一场梦。
“师父。”
她轻声说。
“我信你。”
周生辰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淡却真切的笑意,他反手握紧她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让时宜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漼三娘看着两人相握的手,眼中满是欣慰。
漼广也笑着说道。
“好了,外面风大,咱们还是进正厅说话吧。订婚的日子,还得好好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