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辰转身走下城楼时,夕阳正斜斜地穿过沙陵城的街巷,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守城的士兵早已把消息传开,百姓们从四处涌来,围在城中心的空地上。
有北陈的老农捧着破旧的户籍册,有西洲的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孩,连那些本在收拾摊位的北狄商户,也悄悄站在人群后,踮着脚往这边望。
他站上那块被马蹄踏得光滑的青石台,玄色披风在晚风中轻轻晃动。
身后的漼风与宏晓誉按着腰间的佩剑,目光扫过攒动的人头。
这些人里,有当年被迫为北狄筑城的劳工,有失去父兄的孤儿寡母,还有在战火中侥幸存活的商贩。
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风霜,眼神里却藏着一丝怯生生的期盼。
“我知道你们在怕什么。”
周生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怕北狄卷土重来,怕苛捐杂税压垮生计,怕这刚回来的家,转眼又成了泡影。”
他抬手按住腰间的玉佩,那枚刻着“辰”字的玉牌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
“今日站在这里,我以小南辰王的名义立誓,只要我在一日,这三座城就不会再遭兵祸。”
人群里有了细碎的响动,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妪往前挪了两步,浑浊的眼睛望着他。
“将军……您说的是真的?我们……我们还能有个安稳年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颤抖,袖口露出半截刺青,是北陈与西洲交界的山脉图案。
想来是早年为了认亲,特意刺下的标记。
周生辰点头,目光扫过众人。
“云漠城、青崖城、沙陵城,今年的赋税全免。”
话音刚落,人群里爆发出低低的抽气声,有人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耳朵,有人紧紧攥住了手里的破碗。
他继续道。
“明年减半,后年再按旧制征收。田里的收成、市集的买卖,都归你们自己,不必再给任何人缴纳苛捐。”
“那……那粮食不够怎么办?”
一个西洲少年突然喊道,他的声音还带着变声期的沙哑,腰间别着把生锈的柴刀。
“北狄把粮仓都搬空了,我们过冬的麦种还没着落……”
“军中的粮草会分三成出来。”
周生辰看向漼风。
“明日起,你带人在三城分设粥棚,直到开春新粮下来。种子我已让人从西洲调运,云漠城的荒地,青崖城的坡田,沙陵城的绿洲,只要愿意耕种,都可以去官府登记,官府会按人口分地。”
他顿了顿,补充道。
“农具不够的,去军营领,记着是借,等秋收了,还两成粮食即可,不必多还。”
人群里渐渐有了笑意,几个货郎模样的汉子凑在一起,掰着手指算着什么,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光。
周生辰望着他们,忽然想起云漠城草棚里发霉的麦麸,青崖城石场里啃着干硬饼子的石匠,沙陵城药铺后院那些舍不得吃的杂粮。
这些人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许诺,不过是能安稳种好一亩田,能让孩子吃上饱饭。
“还有青崖城的铁矿。”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几个西洲石匠身上。
“三日后重新开工,需要五百个工匠,优先招纳本地百姓。”
他看向青崖令。
“工钱按西洲的标准给,一日三个铜板,管两顿饭,顿顿有杂粮。家里有老人孩子的,可以预支半个月工钱。”
一个瘸腿的石匠往前迈了一步,他的腿是当年被北狄的鞭子打断的,此刻却站得笔直。
“将军,我们……我们只会凿石头,打铁的活计不熟……”
“西洲会派铁匠来教。”
周生辰道。
“你们学过凿石,认得出矿石,学起来不难。矿里出的铁器,优先分给三城百姓,农具、厨具、耕牛,按成本价卖,没钱的可以赊账,等秋收了再还。”
他忽然笑了笑。
“若是打出好铁器,能卖到西洲去,你们还能得分红。”
石匠们愣了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有个年轻石匠扯着嗓子喊。
“将军说话算数?我们打的铁器,也能卖到西洲去?”
周生辰点头,他记得这孩子,在青崖城的石场里,就是他带头把北狄的图腾凿碎的,眼里有股不服输的劲。
“最后一件事。”
周生辰的目光落在那些歪歪斜斜的屋舍上。
“家里的房子塌了要修葺的,或是想重新盖房的,去官府报备。缺木料的,去城外的林子里砍,官府会派人标记哪些能砍,哪些要留着固沙。缺人手的,去军营说一声,每个营每日会派十个兵卒帮忙,只管饭,不用给工钱。”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红了眼眶,她的房子在北狄破城时被烧了,如今带着三个孩子住在破庙里,夜里漏风漏雨。
“将军,真的……真的会派人来帮我们盖房吗?”
她怀里的孩子被惊醒,哇哇地哭起来,她慌忙拍着孩子的背。
“不哭不哭,咱们要有新家了……”
“会的。”
周生辰的声音软了些。
“兵卒们也是寻常人家出身,盖房垒墙的活计都会些。你们备好砖瓦石灰就行,缺的话,去城门口的窑厂领,记账上,等有了钱再还。”
他看向宏晓誉。
“你负责这事,让兵卒们仔细些,别磕着碰着百姓的东西。”
宏晓誉笑着应了,银枪在暮色里泛着光。
“将军放心,保证把活计干得比自家盖房还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