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王府内室的烛火已灭了大半,只留窗台上一盏琉璃灯,映着屏风上半明半暗的胡杨林。
周生辰呼吸匀净,显然是累极了,平日里紧蹙的眉头此刻舒展着,侧脸在微光里显得格外温和。
时宜躺在他身侧,听着他沉稳的呼吸声,心里一片安宁。
窗外的海棠花影被晚风摇得晃晃悠悠,她想起白日里绣娘们收拾云锦余料时,说要把剩下的金线给她绣个荷包,又想起周生辰摩挲银酒壶时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指尖轻轻拂过他袖口的褶皱,这几日他为了金荣的事奔波,连外袍都没来得及仔细熨烫。
正想闭眼,忽然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跌跌撞撞地跑,靴底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在寂静夜里格外刺耳。
紧接着是守夜仆役的低喝。
“什么人?!”
时宜的心猛地一揪,刚坐起身,就听见外间传来“扑通”一声跪倒的响动,伴随着压抑的哭腔。
“王爷!求见王爷!十万火急!”
周生辰几乎是瞬间睁开眼,平日里温和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
他掀被起身的动作极快,玄色里衣的衣角扫过榻边的青瓷灯,灯芯晃了晃,险些灭了。
“进来。”
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玄甲的小兵踉跄着扑进来,甲胄上沾着泥污,左臂还在淌血,显然是一路拼杀过来的。
他刚要磕头,被周生辰抬手止住。
“说清楚,出了什么事?”
“王爷!秦……秦将军他们在城西渡口被伏击了!”
小兵的声音抖得厉害,牙齿都在打颤。
“我们原以为金荣是孤身逃窜,谁知道他身边藏了近百个北狄死士!那些人不知藏在何处,等我们围上去才突然杀出,现在……现在秦将军他们被围在渡口的栈桥上,根本冲不出来!”
时宜在屏风后听得心头发紧,指尖死死攥着榻边的褥子。
北狄死士?
金荣怎么会和北狄扯上关系?
周生辰从前镇守北境时,与北狄大小数十战,那些人最是凶悍难缠,秦严带的人怕是不够。
“秦将军让属下拼死突围来报信。”
小兵抹了把脸上的血污,眼眶通红。
“他说……说让王爷速带援军过去,晚了……晚了怕是连尸首都收不回了!”
周生辰的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来,转身便去取挂在衣架上的铠甲。
玄色的甲胄碰撞着发出沉闷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惊心。
“凤俏和谢云在哪?”
他一边系着甲带,一边问道。
“属下来时已让人去通传了,想来此刻已在府门外候着。”
周生辰点头,刚要迈步,又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屏风的方向。
时宜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从屏风后走出来,月光顺着窗棂落在她脸上,脸色有些发白,却努力挤出个镇定的笑容。
“我没事,你快去。”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凤俏清亮的声音。
“师父!属下来了!”
紧接着是谢云带着笑意却难掩急切的语调。
“周生辰,磨蹭什么呢?再不去秦严那老小子可真要交代了!”
周生辰刚走到门口,恰逢萧宴闻声而来。
他穿着月白僧袍,手里还捏着串紫檀佛珠,见这阵仗便明白了七八分,皱眉道。
“北狄人?”
“是。”
周生辰简短应道。
“你留在府中,稳住府内和暗卫的消息网,切勿走漏风声。”
萧宴点头,目光扫过屏风后脸色苍白的时宜,缓缓道。
“放心去吧,这里有我。”
他是前朝皇子,与北狄素有旧怨,此刻确实不宜出面,留在府中反倒是最稳妥的安排。
周生辰不再多言,带着小兵大步流星地走了。
院外很快传来马蹄声,由近及远,片刻便消失在夜色里。
时宜站在原地,耳边还回响着甲胄碰撞的脆响,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成喜端着灯走进来,见她站在窗边发怔,轻声道。
“姑娘,夜深了,您回榻上歇着吧?王爷他们定会平安回来的。”
“我睡不着。”
时宜摇摇头,转身看向满室的西州物件。
青瓷瓶里的石榴花不知何时落了两瓣,红艳艳地躺在案上,像极了战场上的血。
那个玉雕小骆驼还在矮几上,驼背上的经卷仿佛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可她握着那冰凉的玉,却丝毫感觉不到安神定志的效果。
“成喜。”
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颤。
“你说……秦将军他们会不会有事?”
成喜放下灯,走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
“姑娘放宽心,王爷用兵如神,凤俏将军和谢云将军也都是能征善战的,再加上秦将军本身就勇猛,定能化险为夷。”
话虽如此,她的眼神里也藏着担忧。
北狄死士的凶悍,整个王府谁不知道?
时宜走到案前,拿起那封昨夜送来的信。
秦严在信里说“金荣已在渡口被围,插翅难飞”,字里行间满是笃定,谁能想到短短一日,局势竟逆转至此?
她忽然想起周生辰从前说过,北狄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亲周室的部落,也有暗中勾结中原乱党的势力,金荣勾结的,恐怕就是后者。
“去取我的披风来。”
时宜忽然道。
成喜一愣。
“姑娘,这半夜三更的,您要去哪?”
“去前院等着。”
时宜的语气很坚定。
“在这里坐着也是煎熬,不如去看看有没有消息传回来。”
她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可就是坐不住,仿佛离前院近一些,离那些来往的信使近一些,心里能踏实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