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长春宫的鎏金兽首衔环门轰然洞开。
戚真真盯着铜镜里自己乌青的眼眶,指尖反复摩挲着案上那半块玉佩。
昨夜赵腾离去后,她独坐至破晓,烛泪在蟠龙烛台上凝成蜿蜒的霜花。
时宜暗卫的话如毒蛇般盘踞在心头,偏偏赵腾呈上的密报又似铁证,将疑虑搅成一团乱麻。
\"哐当——\"
青玉镇纸砸在妆奁上,鎏金镜面应声而裂。
戚真真望着镜中破碎的倒影,耳畔突然响起昨夜暗卫那句\"赵腾已与刘子行暗中勾结\"。
胭脂盒里的海棠粉被打翻,细粉簌簌落在绣着并蒂莲的帕子上,像极了二十年前赵腾为她采撷的第一朵海棠。
\"来人!\"
她抓起桌上的碎瓷片,在掌心划出新月形伤口。
\"把太子妃给本宫叫来!\"
刘嬷嬷弓着背疾步而入,望着满地狼藉倒抽冷气。
\"娘娘息怒,这若是传出去......\"
\"传出去?\"
戚真真突然笑出声,猩红的血珠顺着指尖滴在月白色裙裾。
\"那漼时宜竟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离间,真当长春宫是摆设?\"
她猛地扯下鬓边金步摇,珠翠纷纷坠落。
\"当年先帝要赐死本宫,是谁把我藏在净事房?如今倒好,连个小辈都敢骑到头上!\"
刘嬷嬷战战兢兢拾起步摇。
\"可要通知赵公公?\"
\"不必!\"
戚真真夺过步摇狠狠折断,断口处的珍珠滚落满地。
\"去!就说本宫要与太子妃'叙叙旧'。\"
她盯着掌心伤口,血痕蜿蜒如蛇。
\"若是她敢再有半句虚言......\"
尾音消散在蒸腾的龙涎香里,刘嬷嬷打了个寒颤,躬身退去。
半个时辰后,长春宫的铜铃叮咚作响。
戚真真斜倚在蟠龙榻上,看着时宜踏入殿门的瞬间,突然抓起案上的翡翠茶盏。
却在触及对方清瘦身影时,鬼使神差地转了方向。
时宜刚跨过门槛,便见戚真真端坐在紫檀雕花宝座上,身侧铜鹤香炉腾起的龙涎香混着药味,在殿内凝成压抑的雾气。
十二名宫娥垂首侍立,手中银盆里盛着的碎瓷片泛着冷光。
正是昨夜被戚真真摔碎的茶盏。
\"漼时宜好大的胆子!\"
戚真真的鎏金护甲重重拍在扶手上,震得几案上的鎏金香炉嗡嗡作响。
\"竟敢编排赵腾的不是?你可知他为护本宫,受过多少刑罚?\"
她脖颈青筋暴起,二十年前赵腾浑身是血背着她杀出重围的画面,与昨夜暗卫递来玉佩的场景在眼前不断重叠。
时宜屈膝行礼,广袖下的手指攥紧了平安符。
\"臣女不知何处得罪了皇太妃......\"
\"不知?\"
\"好个聪慧过人的太子妃。\"
戚真真指尖划过护甲上镶嵌的东珠,声音比檐角冰棱更冷。
\"本宫待你不薄,竟用如此下作手段离间我与赵腾?\"
她抬手示意,两名嬷嬷立刻上前,将一叠泛黄信笺重重甩在时宜脚边。
信纸边角浸着墨渍,依稀可见\"戚氏当诛\"的字样。
时宜垂眸望着满地狼藉,玄色广袖下的手指微微发颤。
这些伪造的密信墨迹未干,分明是赵腾的手笔。
她屈膝行礼时,余光瞥见殿柱后闪过的暗纹,那是赵腾专属的刺青标记。
\"皇太妃明察。\"
时宜的声音清泠如寒泉。
\"昨日暗卫所言,不过是道听途说。臣女惶恐,特来请罪。\"
她刻意放软语气,莲步轻移间,腕间银铃发出细碎声响。
这是周生辰亲手所赠的护身手链,此刻却成了她强撑镇定的依仗。
戚真真突然冷笑,猛地拍案而起。
鎏金护甲划过桌面,在檀木上留下五道白痕。
\"道听途说?你如何得知刘子行收缴虎符?又怎会知晓赵腾的玉佩之事?\"
她踩着满地碎瓷逼近,发间凤钗上的明珠晃得时宜睁不开眼。
\"莫以为本宫不知,你那暗卫原是南辰王府旧部!\"
时宜心头剧震,面上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惊惶。
她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博古架,青玉香炉摇晃着险些坠落。
这个细微的破绽让戚真真眼神更厉,抬手便要掌掴。
千钧一发之际,时宜突然抓住对方手腕,指尖触到戚真真袖中硬物。
正是昨夜那半枚玉佩。
\"皇太妃息怒!\"
她声线带着哭腔。
\"实不相瞒,臣女前日在御花园偶遇赵公公,见他神色慌张,不慎遗落了这半块玉佩。\"
说着从怀中掏出同样残破的玉珏,与戚真真袖中碎片严丝合缝。
殿内骤然死寂。
戚真真盯着那对玉佩,想起昨夜赵腾含泪解释\"定是有人陷害\"时的模样,太阳穴突突直跳。
时宜趁机哽咽道。
\"臣女本想私下查证,却不想连累皇太妃误会。至于虎符之事...不过是听宫女们私下议论。\"
\"宫女议论?\"
戚真真甩开她的手,后退两步跌坐在宝座上。
窗外的阳光透过茜纱窗,在她眉间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赵腾今早特意呈上的密报还藏在袖中,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烙铁。
时宜见状,突然解下颈间珍珠璎珞,双手奉上。
\"这是臣女从漼氏带来的,恳请皇太妃收下。\"
莹润的珍珠在掌心泛着柔光,与她素白的指尖相映成辉。
\"臣女愿以性命担保,绝无半分挑拨之意。\"
戚真真盯着那串珍珠,恍惚想起自己初入宫时,也曾收到过类似的贡品。
那时先帝还未驾崩,赵腾还是个清秀的小太监,总偷偷往她的胭脂盒里塞桂花。
记忆与现实重叠,她鬼使神差地接过璎珞,语气却依旧冰冷。
\"念你初犯,暂且记下。若再有下次...\"
\"谢皇太妃恩典!\"
时宜如蒙大赦般叩首,起身时故意踉跄,发间玉簪应声而落。
戚真真望着那支朴素的银簪,想起太子妃素日不喜奢华,心中疑虑又淡了几分。
待时宜离去,戚真真捏着半块玉佩陷入沉思。
殿外传来赵腾沙哑的声音。
\"娘娘,该用安神汤了。\"
她望着药碗中漂浮的朱砂,突然将玉佩狠狠摔进汤里。
暗红的汤汁溅在裙摆,宛如盛开的曼珠沙华。
与此同时,时宜快步穿过九曲回廊,在转角处被暗卫拦住。
\"王妃,赵腾的人在跟踪。\"
暗卫压低声音,递来一卷密报。
\"刘子行已调集西境驻军,三日后便到京城。\"
时宜展开密报,指尖在\"诛杀戚氏余孽\"的字句上久久停留。
她望向远处的宫墙,夕阳将琉璃瓦染成血色。
周生辰的平安符还系在腰间,却挡不住这场即将席卷皇城的腥风血雨。
\"传我令。\"
她将密报塞进袖中,眼中闪过决绝。
\"让南辰王府旧部今夜子时在玄武门集结。\"
暮色渐浓,归巢的乌鸦掠过宫阙,嘶哑的啼鸣惊起满院梧桐叶,恰似暴风雨前最后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