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姬瑶光的手指，重新触碰到“玲珑”剑柄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会再次感受到那份熟悉的、属于剑客的荣耀与力量。
然而，没有。
那柄曾经与她心意相通、如臂使指的仙剑，此刻在她手中，竟变得无比的沉重、无比的……陌生。
她能感觉到，剑身在轻微地颤抖，传递出的，不再是往日的亲近与欢鸣，而是一种混杂着悲伤、抗拒，甚至是一丝……鄙夷的情绪。
它在抗拒一个……道心已碎的主人。
姬瑶光的心，猛地一沉。
刚刚燃起的那一丝火星，仿佛随时都会被这刺骨的冰冷所浇灭。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将剑从剑无双的手中接了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她溺水时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她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膝盖处传来的酸麻感，和心中那依旧无法散去的屈辱感交织在一起，让她踉跄了一下，险些再次摔倒。
但她终究，还是站稳了。
“从今天起，你住进天外行宫。”
剑无双收回手，声音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冰冷。
“你的身份，是我的剑侍。”
“何为剑侍？擦剑，喂剑，养剑。以及……随时准备好，为我试剑。”
他的话，简单、直接，不带任何多余的情感，却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深深地扎在姬瑶光那本就千疮百孔的自尊上。
姬瑶光没有反驳。
她只是抱着剑，低着头，沉默地，跟在了剑无双的身后。
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的木偶。
她知道，从她握住这柄剑开始，她就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力。
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中，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那座漆黑、冰冷，如同洪荒巨兽般的天外行宫。
行宫的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
也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
天外行宫的内部，远比外界看上去的要更加广阔与……简陋。
没有雕梁画栋，没有仙气缭绕。
有的，只是用最坚硬的混沌黑金打造的、冰冷的墙壁和通道，以及一个个沉默地、如雕塑般矗立在各处的混沌神卫。
整个行宫，都弥漫着一股肃杀、铁血的战争气息。
这里不是宫殿，而是一座……战争堡垒。
剑无双没有带姬瑶光去什么华丽的宫室，而是直接将她领到了行宫后方，一处极为偏僻、极为普通的庭院。
庭院不大，只有一间石屋，一口枯井，和一棵……同样已经枯死的、不知名的老树。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整个庭院，都笼罩在一片死寂的、灰败的气氛之中。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住处。”剑无双指着那间简陋的石屋，淡淡地说道。
姬瑶光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曾经居住的瑶光宫，每一块地砖，都是由万年暖玉铺就，每一次呼吸，吐纳的都是最精纯的先天灵气。
与这里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但她，已经不在乎了。
“你的第一个任务。”
剑无双伸手指了指那棵枯死的、连树皮都已经剥落的老树。
“让它，活过来。”
姬瑶光闻言，终于抬起了头，那双空洞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让她……让一棵已经彻底死去的树，活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
是某种考验？还是……单纯的戏耍？
她虽然道心破碎，但金仙的修为和眼界还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棵树的生命本源，已经彻底断绝，连一丝一毫的生机都不存在了。
别说是她，便是传说中执掌生命法则的仙帝，恐怕也无法让一棵真正死去的凡树，起死回生。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这不可能”。
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她想起了林风那霸道的身影，想起了那强行缔结的“道缘”。
在这个神秘的混沌圣地，或许……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剑无双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但并没有解释。
他只是冷冷地，补充了一句。
“什么时候，它活了。”
“你，才算是我真正的剑侍。”
“也才有资格，开始学习……真正的剑。”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姬瑶光，转身，径直走出了庭院。
只留下姬瑶光一个人，抱着冰冷的仙剑，呆呆地站在那棵枯树前，满心的茫然与无措。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无比的漫长与……枯燥。
姬瑶光尝试了所有她能想到的办法。
她用自己精纯的仙元去滋养，枯树毫无反应。
她施展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玲珑造化术”，那足以让荒漠开出鲜花的法则之力，在接触到枯树的瞬间，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湮灭。
她甚至不惜耗费自己的本命精血去浇灌，结果，除了让她自己变得更加虚弱之外，那棵枯树，依旧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她开始绝望了。
她觉得，这根本就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是剑无双，乃至他背后的那个男人，对她的又一次……戏弄。
有好几次，她都想放弃，想就此坐化在这片灰败的庭院里。
但每当这时，她那破碎的道心深处，那粒微弱的火星，便会不合时宜地，跳动一下。
那道被强行烙印的因果丝线，也会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林风的……情绪波动。
依旧是那样的平静，那样的……漠然。
仿佛在说：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么？
这比任何鞭挞和羞辱，都更让她感到……不甘。
凭什么？
凭什么他可以高高在上地俯视一切？
凭什么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自己穷尽一生都无法企及的事情？
不甘，催生了执拗。
她不再使用任何仙元和法则。
她就那么静静地，日复一日地，坐在了那棵枯树之下。
她开始……观察它。
观察它那已经开裂的树皮，观察它那在风中微微颤抖的、光秃秃的枝丫，观察它那深深扎根于贫瘠土地的、早已失去活力的根系。
她开始……试着去理解它。
理解它的“死”。
她的心，也随着这日复一复的观察，变得越来越静，越来越沉。
她忘记了自己是金仙，忘记了自己是公主，忘记了曾经的荣耀，也……暂时忘记了那份刻骨的屈辱。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这棵树。
一棵……和她一样，心已经“死”了的树。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个月，或许是一年。
在这座时间仿佛已经凝固的庭院里，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仿佛也变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她的身上，落满了尘埃。
她的心上，那层厚厚的、名为“骄傲”的尘埃，也在不知不觉中，被一点点地……剥落。
直到某一天。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行宫上空的禁制，斑驳地洒落在庭院里时。
她那一直紧闭的双眸，缓缓地，睁开了。
那双曾经空洞的眼眸，此刻，竟有了一丝异样的神采。
不再是清冷，不再是愤怒，也不再是死寂。
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专注。
她缓缓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身旁的枯树。
这一次，她没有再动用任何力量。
她只是将自己的手，贴在树干上。
然后，将自己那颗同样破碎、同样死寂的心，与这棵树的“死”，连接在了一起。
她不再是想“让它活”。
而是……在与它的“死”，共鸣。
“生，有何欢？”
“死，亦何苦？”
她喃喃自语，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明悟。
“万物皆有轮回，有生，便有死。执着于生，便会被死所困。”
“想要新生，必先……向死而生。”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
她怀中那柄一直沉寂的、抗拒她的“玲珑”仙剑，忽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清越的剑鸣！
仿佛在回应她此刻的心境！
也就在同一时间。
她那颗早已化作灰烬的道心深处，那粒被她忽略了许久的、微弱的火星，“噗”的一声，猛地……蹿起了一簇小小的、却无比坚韧的……火焰！
那火焰，是灰色的。
与剑无双的剑意，与林风的混沌之气，是同一种……颜色！
紧接着，更加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她身下这片贫瘠、死寂的土地里，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同样是灰色的……气流，缓缓地，从地底深处升腾而起，然后，顺着她的手掌，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棵枯死的树干之中。
那是……
一丝被林风留在玄天仙宗废墟之下的……混沌本源之气！
是薪火，亦是……种子！
在得到这丝混沌之气的滋养后。
那棵已经死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枯树，它那光秃秃的、如同鬼爪般的枝丫顶端。
竟缓缓地，顶出了一个……比米粒还要微小、却又充满了无限生机的……嫩绿的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