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玥瑶猛地一个激灵,如同从梦中惊醒,瞬间回神。
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一股慌乱瞬间涌上脸颊,她下意识地就想向李简解释:
“夫君,我……”
然而,六皇子一行人已缓步走近,容不得她再多言。
她只能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迅速恢复了世子妃应有的端庄浅笑,只是那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波澜。
李简仿佛浑然未觉她的异常,唇角依旧挂着那抹温和疏离的弧度,与她一同迎上前去。
“六殿下,陈公子,卫公子,裴公子,”
李简率先一拱手,声音从容,
“诸位联袂而至,真令我这金明苑蓬荜生辉。”
他的目光与走在最前方的六皇子赵钦佑在空中相遇。
没有预想中的寒暄客套,两人只是极短暂地对视了一眼。
“世子客气了。”
赵钦佑含笑还礼,声音温润如玉,
“如此良辰美景,又有世子与世子妃做东,我等岂能错过?”
两人这简单一见礼,却将全场所有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实在是这两人的对比太过鲜明,气场太过独特。
一人墨色如渊,身姿挺拔,俊逸中带着一丝不羁的风流与深沉的压迫感。
一人白衣似雪,风姿清雅,俊美中透着几分忧郁的贵气与疏离。
一黑一白,似水墨画中最浓烈与最纯净的两种色彩,同时出现在这灯火阑珊的秋夜水畔,瞬间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方才还在议论才子诗文的闺秀小姐们,此刻也忍不住压低声音,窃窃私语起来。
“天呐……六殿下今日这身,真是……风华绝代……”
“我还是觉得李世子更好看些,那身墨色衬得他好生俊朗……”
“各有千秋,真是难分伯仲……”
少女们压抑着兴奋的议论声丝丝缕缕地传来。
这时,站在赵钦佑身侧,气质最为温润的裴云璟上前一步,对着林玥瑶含笑拱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熟稔与歉意:
“林小……啊,瞧我,该称世子妃了。”
他自然地改口,笑容和煦,
“我等听闻此间盛事,心向往之,便厚颜随殿下与陈兄、卫兄一同来了,未曾提前知会,世子妃不会介意吧?”
林玥瑶似乎还在因六皇子的意外到来而心神不宁。
闻言,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声音比平时更轻软几分:
“裴公子言重了,诸位能来,是玥瑶的荣幸,岂有见怪之理。”
她的目光低垂,始终不敢与正前方的赵钦佑相接。
裴云璟的寒暄刚过,六皇子赵钦佑便很自然地将目光转向了李简,声音温润:
“早就听闻靖北王世子风采卓绝,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稍后定要向世子好生讨教一番,想必世子于诗词一道,必有高论。”
李简闻言脸上笑容未变,只是微微一侧身,将身旁的林玥瑶轻轻引至身前半步,语气轻松地回应:
“殿下说笑了,李某于诗词一道实是粗人,今日这场合,全因夫人喜爱,我不过凑个热闹罢了。
殿下若要寻人切磋,眼前陈公子、卫公子诸位大家,才是正主。”
赵钦佑的目光便已顺着他的话落回到了林玥瑶身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看着一位寻常的故人。
语气温和道:
“世子妃雅好于此,世子便如此用心相伴。
二位当真是鹣鲽情深,羡煞旁人啊。”
这句再正常不过的客套恭维,却让林玥瑶的心像是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猛地一缩。
她飞快地抬眸瞥了赵钦佑一眼,触及他那平静得近乎漠然的眼神,心口像是被那眼神烫着了一般,慌忙垂下眼睫,连指尖都微微蜷缩起来,低声讷讷:
“殿下……谬赞了。”
那慌乱无措的模样,与她平日清冷自持的形象相去甚远,全然落入了身旁李简的眼中。
就在场间气氛微妙凝滞的瞬间,苑门口司仪的唱喏声再次清晰响起:
“豫章王世子,赵均平赵世子到——!”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李简、赵钦佑等人,都下意识地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苑门处,赵均平那圆润的身影出现了。
他今日一身崭新的暗黄色锦袍,努力挺直了腰板,手中紧紧攥着那柄尚未展开的折扇,脸上带着几分刻意维持的镇定。
六皇子赵钦佑看着赵均平,温润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陈淮依旧清冷,卫珩则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似乎对这位声名鹊起的世子颇不以为然
裴云璟依旧是那副和煦的笑容,仿佛对谁都带着善意。
“赵均平?是那个作了《关雎》的赵均平?”
“是他!没想到他也来了……不知今日是否又有惊世之作?”
“嘘,小声些,他过来了……”
方才还围绕着李简与六皇子的窃窃私语,立刻转向了这位新晋的文坛黑马。
赵均平努力维持着镇定,穿过人群,径直来到了李简等人面前。
他先是飞快地给了李简一个“简哥我到了”的眼神,随即整了整神色,面向一身白衣的赵钦佑,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语气恭敬:
“小弟均平,见过六殿下。”
赵钦佑面上依旧是那副温润亲和的模样,微微颔首,受了这一礼,语气平和地回应道:
“均平不必多礼。有些时日未见,你倒是愈发进益了。”
他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赵均平紧握在手中的折扇,显然是指近来赵均平在文坛声名鹊起之事。
赵均平被这位虽然不受宠但地位尊崇的皇兄一夸,胖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赧然又暗含得意的神色,连忙谦虚道:
“皇兄谬赞了,小弟……小弟不过是偶有所得,胡乱涂鸦,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他牢记李简叮嘱,不敢在任何涉及才学底蕴的话题上深入。
随后赵均平又转向陈淮、卫珩、裴云璟三人,依序见礼。三人神色各异,但都维持了最基本的礼节。
这时,林玥瑶仿佛已从先前初见六皇子时的失神与慌乱中彻底挣脱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了无可挑剔的端庄笑容:
“殿下,诸位公子,水边风大,莫要久站,还请快些入座吧。”
她侧身,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从容地引着众人向水台中央行去。
众人依序落座,环顾这湖光山色与精巧布局,皆暗自点头。
林玥瑶见气氛已然暖融,便从容起身,行至主位前,清越的声音传遍水台:
“诸位才俊佳人赏光莅临,玥瑶感怀于心。
秋日易逝,佳景难逢,不若便以这‘曲水流觞’为始,聊助雅兴,如何?”
提议一出,立刻赢得满堂附和。仆从早已备好漆制羽觞,注满清酒,置于上游蜿蜒的曲水之中。
酒杯随波逐流,第一回,便停在了一位身着杏子黄衣裙的少女面前。
她也不怯场,落落大方地起身,向主位及四周微微一礼,便坐于早已备好的琴案前。
素手轻抚,一曲《秋鸿》悠然响起。
琴技虽非顶尖,但情感真挚,与这秋夜颇为相合。
一曲终了,自然引来一片真诚的掌声。
那少女脸颊微红,眼中却闪着光,欣喜地饮下了那杯酒。
羽觞再次流转,此番停在了一位以画技闻名的公子面前。
他也不推辞,命人铺开宣纸,笔走龙蛇,不多时,一幅《秋塘残荷图》便跃然纸上。
枯枝败叶,寥寥数笔,神韵俱足。尤其是一只停驻在残荷茎上的蜻蜓,为萧瑟之景平添一分生机,引来阵阵喝彩。
觞杯流转,或诗或画,或歌或赋,气氛愈发热烈。
李简安安静静坐在林玥瑶身旁,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六皇子同样未曾参与,他今日似乎诗兴不高,大部分时间只是温和地聆听,但那双清润的眸子,却总会不着痕迹地掠过李简,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
赵均平则紧张地攥着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曲水流觞他万万不敢参与,生怕那酒杯停在自己面前,当场露馅。
几轮之后,暖场的目的已然达到。
林玥瑶优雅起身,行至主位前,清越的声音传遍水台:
“诸位才情,玥瑶拜服。
流觞之趣暂歇,接下来不若分题咏叹,更可畅抒胸臆。”
她宣布了“秋声”、“残荷”、“归雁”、“桂香”四个题目,邀请众人择一而作,或吟诗,或撰短评,亦可自行品鉴。
宣布完毕,她从容落座,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身旁。
然而,她目光所及之处,座位空空如也。
李简不知何时,已然离席。
林玥瑶微微一怔,秀眉几不可察地蹙起。
她目光迅速扫过全场——在谈笑的人群中,在摇曳的灯影下——却始终不见那道墨色的身影。
一丝疑虑与淡淡的不安如涟漪般在她心底漾开。在这宾客云集、众目睽睽之下,他怎能……
然而,她的担忧似乎是多余的。
诗会的热浪并未因李简的缺席而有片刻停歇,依旧按照该有节奏,如火如荼地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