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轻轻晃动,行驶在返回靖北王府的寂静街道上。
方才在周府门前,还与周小姐执手言笑眉眼弯弯的林玥瑶,此刻端坐在行驶的马车中,脸上已不见半分笑意,唯余一片沉凝。
自从赵均平掏出那柄独一无二的檀木折扇开始,她的心就再也没能平静下来。
那扇子,她认得。
造型奇特、羽扇迥异,是李简的随身之物。当初还差点送给了她。
而就是这把扇子,出现在了赵均平手中,伴随着那首石破天惊的《关雎》!
《关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本是李简最先在大婚宴上随口念出的,当时只道是寻常。可今夜,这残句竟被赵均平补全成一首《关雎》,字字珠玑,圆满得惊人。
真的只是巧合吗?
赵均平这几日常来王府,一来便与李简在书房闭门许久,不知商议些什么……
一个荒诞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
那首《关雎》,会不会……根本就是李简所作?是他授意,甚至是他将诗篇交给了赵均平,连那柄扇子,也是他借出去的道具?
这个想法让她心惊肉跳。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这位夫君,他平日表现出来的洒脱不羁、甚至在某些场合略显“粗浅”的文墨,难道全是伪装?
她不由自主地侧过头,看向身旁的李简。
他似乎心情极佳,背靠着软垫,眼眸微阖,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惬意的弧度。
李简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这一次,林玥瑶没有像往常那样迅速移开目光。眼神里也没有了平日的疏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和探究的审视。
李简被她看得有些意外,眉梢微挑,脸上掠过一丝不解。
这不像他熟悉的林玥瑶。
“夫人为何这般看着为夫?”
他笑着问道,语气依旧带着惯常的随意,
“莫非是为夫脸上有花不成?”
林玥瑶没有理会他的调侃。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车厢内的空气:
“夫君,那把扇子……是你的吧?”
李简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笑容加深,似乎想用惯常的插科打诨糊弄过去:
“扇子?什么扇子?为夫今日并未带扇……”
“是赵世子手中那把。”
林玥瑶打断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造型奇特,檀木为骨,开合有声。我见过,是你的。”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不给他闪躲的空间。
李简与她对视片刻,轻松一笑:
“哦,你说那把啊。”
他耸了耸肩,姿态放松地靠回软垫,
“秤砣那小子瞧着喜欢,前两日来府里,死缠烂打地求我,我便送给他了。
一把扇子而已,夫人何必在意?”
林玥瑶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反驳。
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李简脸上,那眼神清澈,却仿佛能穿透他轻松的表象。
“一把扇子,自然不值什么。”
她缓缓开口,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但那首《关雎》呢?”
李简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打了个哈欠:“关雎……我觉得一般。”
林玥瑶见李简一而再、再而三的敷衍她,黛眉微蹙。
原本只是探究的语气里,不禁染上了几分薄怒:
“一般?一首能让周老大人失态盛赞、让满座才子鸦雀无声的诗,在夫君口中,竟只是一般?”
她身体不自觉地前倾,逼视着他:
“赵世子平日结交的是何等人物,往来的是何等场所,京城谁人不知?
他若能作出《关雎》这般篇章,何至于此前文名不显,反落得个……不学无术的名声?”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因激动而难以抑制的微颤,将心底最深的怀疑和盘托出:
“还有那残诗!也是夫君你在大婚宴上亲口念出!今夜就被他‘补全’的如此圆满?
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夫君,你还要瞒我到几时?”
李简面对她的质问,非但没有慌乱,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夫人,还记得为夫那日问你,是否见过那种平日不显山不露水,但一到诗会上便能做出惊世之作的人吗?”
他摊了摊手,语气轻松:
“说不定,赵均平……就是这种人?”
他这般明目张胆,彻头彻尾的敷衍,终于是越过了林玥瑶能容忍的底线。
“李简!”
这一声带着怒意的呼喊让李简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连马车外的七宝似乎都惊得让马蹄乱了一步。
她胸口微微起伏,一双美目灼亮得像要喷出火来,死死地瞪着他。强烈的气恼直冲上来,逼得她眼圈都微微泛了红。
“你为什么要这样骗我?!”
这一句质问脱口而出,声音里竟带上了几分委屈与难过。那微微颤抖的尾音,远比之前的任何质问都更直击人心。
李简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委屈与愤怒弄得怔了一瞬。
这短暂的错愕只持续了一瞬。
随即,那抹熟悉的弧度又回到了他的嘴角,但这一次,笑意未曾抵达眼底,只剩下审视和疏离。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语气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恍然反问道:
“林小姐,你为何对此事……如此在意?”
“我记得我们有过约定,”
他提醒着,语气平稳,
“人前是夫妻,人后互不干涉。
我与谁往来,赠予何物,与你……有何干系?”
这话像一根软刺,噎得林玥瑶一时语塞。
那股怒气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茫然和……一丝惧意。
她不再纠缠扇子与诗,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试图看清迷雾的无力:
“你这样……让我觉得越来越看不透你……
李简,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她抬起眼,目光中充满了对自身命运的忧虑:
“还有陛下……他把我们绑在一起,究竟是要做什么?”
听到她这番话,李简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赏。
他脸上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些许,嘴角勾起一个算不上笑,但也不再冰冷的弧度。
“看来……”
他缓缓开口,语气平和了许多
“我之前同你说的话,你总算听进去了一点。终于开始想为什么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不再像刚才那样充满防御性,反而带上了一点引导的意味。
“圣心难测。我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意欲何为。”
“你只需要知道,你我都是棋子,何时落子,落在何处,只能等待执棋之人的心意。”
他的目光落在她写满不安的脸上,话锋一转,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
“不过,你若真不想只做一颗懵懂无知、任人摆布的棋子……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建议。”
他停顿了一下,确保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然后才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回去,好好问问你的父亲,林公。
有些话,他或许永远不会对我这个外人讲。”
他嘴角牵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但对你这个亲生女儿……说不定,他愿意透露一二。”
话音落下,他不再多言。
马车恰好在此刻停下,已回到王府。
李简率先起身,利落地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随后,他转过身,向仍在车厢内发怔的林玥瑶伸出了手。
夜色中,他面容平静,方才所有的波澜都已深藏眼底,唯有一句话随风传来:
“夫人,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