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如同不知疲倦的织机,将暑气一丝丝织进云城的每一个角落。苏晚意的孕期进入了最后阶段,身子愈发沉重,像一枚饱满的、即将成熟的果实。行动变得迟缓,连从书房走到临窗的座位,都需要扶着腰,缓缓挪动几步。
顾屿几乎放下了所有非必要的工作,将“墨香”二楼变成了一个静谧的、只属于他们三人的小天地。他细心地在苏晚意常坐的藤椅旁加了矮凳,让她能舒适地将浮肿的双腿搁上去。冰镇的酸梅汤、切好的水果、随时可取的靠枕……他将她照料得无微不至。
这日午后,闷热异常,天空堆叠着厚重的积雨云,预示着一场酣畅的雷雨。苏晚意心口有些憋闷,辗转难安。顾屿见状,索性关了空调,推开半扇木窗,让带着泥土气息的、湿热的穿堂风吹进来。他搬来一个小巧的黄铜香炉,点燃一小块苏晚意平日喜欢的、能宁神静气的沉香。
青烟袅袅,与窗外沉滞的空气交融。
“躺着也不舒服,坐着也难受,”苏晚意靠在软枕上,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语气里带着一丝孕期特有的烦闷与无奈,“这小家伙,近日愈发活跃了。”她说着,轻轻拍了拍肚皮,仿佛在跟里面的小生命对话。
顾屿坐在她身侧的矮凳上,正拿着一柄小刀,小心地替她削着水蜜桃的皮。闻言,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活泼些好,说明有精神。”他将削好、切成小块的桃子递到她唇边,“再忍耐些时日,等孩子出生就好了。”
苏晚意张口吃了,清甜的汁液在口中漾开,稍稍抚平了心头的燥意。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书桌那方“金石”砚盖上,灰扑扑的石头,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沉静。她忽然心生感慨:
“你看这金石,历经千年风雨,火烧水淹,兵燹战乱,始终默然不语,只是承载着当时的文字与印记,等待着后来者的发现与解读。”她轻轻抚着肚子,声音低柔,“孕育一个生命,有时候也觉得像一场漫长的、沉默的等待与承载。所有的悸动、成长、不适,都发生在这方寸之间,外界难以窥见全貌,唯有自己细细体会。”
顾屿放下水果刀,拿起温热的湿毛巾,仔细擦净她指尖沾上的桃汁。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干燥。
“金石不语,却自有千钧之力。”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声音沉稳而坚定,“你此刻的承载,比金石更为厚重。你承载的是我们血脉的延续,是未来的无限可能。这份辛苦,我无法替代,但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等着你,就像……就像等待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历经琢磨,终现华光。”
他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如同沉稳的磐石,瞬间安定了苏晚意有些焦躁的心。她反握住他的手,指尖微微用力。窗外,一声闷雷滚过天际,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瓦片上,溅起一层朦胧的水雾。
暑气被骤雨驱散,凉风裹挟着湿润的土腥气涌入室内,带来了几分清爽。
“我没事,”苏晚意靠回枕上,唇边泛起一丝疲惫却安然的笑意,“只是偶尔……会有点怕。”
“怕什么?”顾屿替她掖好滑落的薄毯。
“怕生产时的未知,怕不能成为一个好母亲……”她轻声说出心底潜藏的不安。
顾屿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轻柔而郑重的吻。“别怕,晚意。”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是我见过最坚韧、最聪慧的女子。你会是一个很好的母亲。至于其他,有我在。”
雨声渐沥,如同天然的屏障,将外界隔绝。沉香的气息与雨水的清新混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氛围。苏晚意不再说话,只是闭着眼,感受着腹中孩子的胎动,和顾屿掌心传来的温度。那些不安,仿佛真的被这雨声和他的承诺冲刷淡去了。
顾屿也没有再开口,他拿起旁边一本翻开的、关于古玉沁色的图谱,就着窗外透进来的、被雨幕过滤的天光,轻声为她读着上面的文字。他的声音低沉平和,与雨声交织,成了最好的安抚。
金石不语,承载岁月。而她此刻的沉默,孕育着生命。在这夏日的雷雨声中,等待与守护,都化作了无声却最深沉的语言。长路依旧,但风雨同行,便无惧这生命交付过程中,必经的沉寂与阵痛。他们都知道,寂静之后,将是石破天惊的、最嘹亮的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