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自虎符图腾渗入经脉的暖流,精纯而温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突逢甘霖,开始艰难地、一寸寸地抚平那名为“朱颜烬”的霸道毒性所带来的焚身之痛。
它并非强行扑灭那肆虐的“火焰”,更像是用一种同源却更加柔和的力量,包裹、安抚、引导着那暴烈的毒性,使其不再疯狂地摧毁她的生机。剧痛依旧存在,却仿佛被隔了一层什么,不再那般尖锐到令人即刻崩溃。
这熟悉的感觉……云微在血与痛的混沌中挣扎着思索,这温暖的气息,这仿佛源自生命本源的安抚力量……她一定在哪里感受过!
是了!
是庚辰年她落水感染风寒,高烧不退时,迷迷糊糊中,总觉得有一道温暖的气息始终萦绕在身边,驱散着病中的寒意。
是后来她每次受伤或不适,偶尔在睡梦中感受到的那种莫名的安心。
甚至……甚至是在这冷宫之中,某些被剧痛折磨得昏死过去的深夜,恍惚间似乎也有过一丝类似的、微弱的暖意,支撑着她没有彻底沉沦。
原来……不是错觉吗?
这个认知,如同又一记重锤,砸在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之上。
身体的痛苦稍缓,精神的酷刑却愈演愈烈。那些灼热的记忆碎片,并未因为痛楚的减轻而消散,反而更加清晰地在她脑海中翻腾、碰撞。
沈砚从火场中拼死夺出的鎏金虎符盒……
他因缺失一半密钥而面临的困境与反噬风险……
御医口中那需要“至亲心头热血”和“施毒者自身精血”为引的“朱颜烬”解方……
他在烛光下,带着痛楚与决绝,于金簪内刻下“宁碎不折”,藏入那枚朱红药丸……
还有那貂绒下的血渍,梅根下的血布,镣铐机关内刻着旧誓的丹丸……
所有这些碎片,都指向一个她完全无法接受、却又无法彻底否认的可怕方向。
难道……沈砚对她,并非只有恨和折磨?
难道云家之事,另有隐情?
难道他每日送来的“冷梅香”,他给她戴上的镣铐,他所有的冷酷与折辱,都并非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难道他……一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护着她?甚至……为她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不……不可能……”她蜷缩在血泊中,无意识地呢喃,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抗拒与恐惧。接受这个可能性,比接受单纯的仇恨和折磨,要痛苦千万倍!那意味着她这些年支撑下来的恨意,可能建立在巨大的误解之上;意味着她每日诅咒的恶魔,可能背负着比她更沉重的枷锁;意味着她与沈砚之间,横亘着的不仅是血海深仇,还有更加复杂、更加绝望的、纠缠至死的孽缘!
这太残忍了!比杀了她还要残忍!
就在她心神激荡,几乎要被这颠覆性的猜测逼疯之际,殿门外,那熟悉的、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急促的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如同催命的符咒,狠狠敲在她的耳膜上。
沈砚!他又回来了!
这一次,他甚至没有片刻的停顿,直接猛地推开了殿门!巨大的声响在空寂的殿内回荡,彰显着来者压抑不住的汹涌情绪。
他大步踏入,玄色的龙袍带起一阵冷风,目光如同鹰隼,瞬间就锁定了蜷缩在血泊之中、气息奄奄却手中依旧死死握着那支金簪的云微!
他的视线首先落在她脸上、身上那尚未干涸的血迹,瞳孔猛地一缩,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冰寒刺骨。随即,他的目光下移,定格在她紧握金簪的右手上——定格在那支金簪簪头,因为沾染了她的鲜血而清晰显现出来的、正散发着微弱暗金光芒的虎符图腾之上!
在看到那图腾的瞬间,沈砚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仿佛所有竭力隐藏的秘密都在这一刻被赤裸裸揭露出来的苍白!他眼底翻涌起惊涛骇浪,有震惊,有恐慌,有滔天的怒意,更有一种……深可见骨的、无法掩饰的痛楚!
“谁让你动这个的?!”他几乎是低吼出声,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失控的暴怒和某种更深沉的、近乎恐惧的情绪。他几步冲上前,完全不复平日的沉稳冷静,猛地俯身,伸手就要去夺那支金簪!
云微被他这前所未有的失态和那声饱含复杂情绪的低吼震住了,但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在他手触及金簪的前一瞬,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将握着金簪的手收回到胸前,用尽最后一丝意志紧紧护住!
这是线索!这是可能揭开一切谜团的钥匙!她绝不能让他拿走!
“放开!”沈砚的眼神瞬间变得异常可怕,如同被触逆鳞的暴君,他一手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另一只手强硬地去掰她紧握的手指。
“不……不!”云微拼命挣扎,染血的脸庞因为用力而扭曲,泪水混合着血污滑落,“这是什么……沈砚!这到底是什么?!虎符……‘朱颜烬’……还有你……你到底……”
她语无伦次,想要质问,想要从他这异常的失控中逼问出答案。
听到“朱颜烬”三个字从她口中嘶哑地喊出,沈砚的动作猛地一僵,掰扯她手指的力道也骤然松懈了一瞬。他低头,看着身下这个浑身是血、狼狈不堪、却倔强地睁着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他的女人,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恨意、痛苦、迷茫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企盼的光芒,他眼底翻涌的暴怒和恐慌,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承载了世间所有重量与痛苦的疲惫与悲哀。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云微几乎以为时间已经静止。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钳制她的手。
他没有再试图抢夺那支金簪,也没有回答她的任何问题。他只是沉默地站起身,玄色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孤寂而沉重。
他低头,看着自己方才因为用力而沾染上她鲜血的手,那血迹红得刺眼。他缓缓收拢手指,将那抹血色紧紧攥在掌心,仿佛要将其捏碎,又仿佛要将其融入自己的骨血。
“……收拾干净。”他最终只吐出这三个字,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然后,他决然转身,步伐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踉跄,几乎是逃离一般,迅速消失在了殿门外。
殿内,再次只剩下云微一人,伴随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她手中那支依旧散发着微弱金芒、烙印着虎符图腾的金簪。
他没有否认。
他没有解释。
他只是……逃了。
云微躺在冰冷的地上,感受着体内那虎符图腾带来的暖流与“朱颜烬”毒性艰难地抗衡,感受着沈砚离去时那无法掩饰的仓皇与悲凉,巨大的茫然和一种蚀骨的心痛,如同无尽的黑暗,彻底将她吞没。
真相,似乎触手可及,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名为沈砚沉默的厚重冰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