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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吧 >  十卷长恨天 >   第69章 伪暖

意识在黑暗的深渊边缘浮沉。肉体的剧痛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留下的并非安宁,而是一种更深邃、更诡异的空虚。那种被金针肆虐过的穴位处,原本冰寒刺骨的感觉,被一种温热的、细微的麻痒所取代,仿佛有看不见的暖流在皮下缓缓蠕动。

云夙趴在冰冷污秽的地上,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匮乏。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动着胸腔内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仿佛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混杂着骨灰的、粘稠的绝望。兄长的骨灰……那些洁白的粉末,一部分洒落在地,与她近在咫尺,另一部分,则随着兀术鲁的金针,带着亵渎的意图,融入了她的血脉。

而此刻,在她体内游走的、来自沈砚琵琶弦的金芒,正与这些入侵的骨灰颗粒发生着难以理解的反应。

起初,这反应带来的温热感,在经历了极致的寒冷和痛苦后,几乎像是一种慈悲的缓解。那暖流所过之处,针扎般的刺痛确实减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懒洋洋的、近乎舒适的麻痹感。在这片温暖的麻痹中,云夙几乎要沉溺进去,意识愈发模糊。

但很快,一种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

这温暖……是假的。

就像沙漠中濒死之人看到的海市蜃楼,这由金芒与骨灰融合产生的暖意,并非生命的复苏,而是一种更高级的、伪装起来的酷刑。它缓解了肉体的痛苦,却放大了精神的折磨。

在那暖流之中,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一丝属于兄长云铮的、微弱到极致的气息。这气息不再是之前金针带入时那种尖锐的、被亵渎的痛苦,而是被金芒“调和”后,变得……平和,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安抚”意味。

仿佛兄长在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她:夙儿,别怕,哥哥在这里。

不!不是这样的!

云夙在内心发出无声的尖啸。这根本不是兄长的慰藉!这是沈砚的手段!是那些诡异金芒,在篡改、利用兄长留在世间的最后痕迹,制造出一种虚假的温情,企图瓦解她的意志,让她在痛苦与这伪装的慰藉中迷失,最终彻底崩溃或臣服!

兄长的骨灰,应该带着战场的硝烟,带着未竟的壮志,带着对家国的眷恋,甚至带着对她这个不成器妹妹的担忧……唯独不该是这种被强行“净化”后的、如同催眠曲般的平和!

这种“被利用”的感觉,比兀术鲁直接的凌辱更让她感到恶心和愤怒。兀术鲁的恶是赤裸的,而沈砚的……是藏在冰层下的毒刃,无声无息,却更能致命。

她试图调动残存的精神力量去抵抗那股暖流,去分辨、去剥离其中被篡改的兄长气息。但这就像用手去抓烟雾,徒劳无功。金芒与骨灰的融合似乎发生在更深的层面,直接作用于她的神经和潜意识。

温暖的麻痹感逐渐蔓延至全身。她感到一种沉重的困倦,眼皮像灌了铅一样往下坠。理智告诉她不能睡,在这种诡异的状态下沉睡,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身体的极度虚弱和那股强制性的“安抚”力量,让她难以抗拒。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被黑暗吞没的边缘,帐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不是北戎士兵那种沉重的靴响,而是更轻盈、更谨慎的步子。

云夙涣散的神经猛地绷紧了一瞬。是谁?沈砚去而复返?还是……其他什么人?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隙,一道纤细的身影闪了进来,随即迅速将帘子掩好。来人披着厚重的斗篷,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但从身形和动作判断,是个女子。

那女子进入帐内,先是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旁人后,才快步走到瘫倒在地的云夙身边。她蹲下身,借着帐内残余的炭火微光,查看云夙的状况。

当她的目光触及云夙手腕、脖颈上密密麻麻的针眼,以及周围皮肤那不正常的淡金色微光(金芒游走的痕迹)时,斗篷下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惊呼。

“他们……他们竟然对你用了‘蚀骨针’?!”女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丝熟悉的腔调?

云夙努力聚焦视线,想看清来人的脸,但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帽檐下小巧的下巴和毫无血色的嘴唇。

那女子似乎非常焦急,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的药香瞬间驱散了少许帐内污浊的空气。她小心翼翼地将瓶口凑近云夙的嘴唇,低声道:“快,把这个喝下去,能暂时压制针毒和……你体内那东西的反应。”

云夙心中警铃大作。这女子知道金针(她称之为蚀骨针),甚至还知道她体内有“那东西”(金芒)?她是谁?是沈砚派来的?还是……

见她紧闭双唇,眼神戒备,女子更急了:“没时间解释了!我是来帮你的!你再不服用,等‘蚀骨针’的寒毒与你体内那‘焚心引’彻底融合,你会经脉尽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焚心引?是指那些金芒吗?

女子见云夙依旧不肯配合,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她稍稍掀开一点帽檐,露出一双清澈却充满焦急和悲悯的眼睛。

就在那一瞬间,借着微弱的光线,云夙看清了她的脸——虽然憔悴消瘦了许多,但那眉眼轮廓……竟然是之前她在敌营中偶然救下的、那个险些被北戎士兵凌辱的中原女子!她记得,当时这女子自称是随父经商被掳,名叫……阿阮?

她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北戎人的服饰?她口中的“蚀骨针”、“焚心引”又是怎么回事?

无数的疑问瞬间涌上云夙的心头。但阿阮眼中那份真挚的焦急和担忧,不似作假。而且,她此刻的出现,以及她拿出的药瓶,是这片绝望中唯一出现的、看似善意的变数。

是陷阱吗?还是……一线生机?

云夙的意志在极度虚弱和体内那股诡异暖流的双重作用下,已经开始动摇。对兄长的愧疚、对现状的绝望、对未知的恐惧,让她几乎本能地想要抓住任何可能缓解痛苦的东西。

阿阮再次将药瓶凑近,语气几乎带着哀求:“相信我……云娘子……快……”

最终,求生的本能(或者说,是不甘心就此崩溃、让仇者快意的恨意)压过了疑虑。云夙微微张开了干裂出血的嘴唇。

阿阮连忙将玉瓶中的液体小心地倒入她口中。药液冰凉,带着奇异的清香,滑过灼痛的喉咙,所过之处,那股由金芒和骨灰融合产生的、令人不安的温热麻痹感,竟真的被压制下去了一些,头脑也瞬间清醒了不少。

然而,这清醒带来的,是更加清晰的、对自身处境的认知和痛苦。

药效似乎只是暂时的压制,并非根除。云夙能感觉到,那股暖流和金芒仍在体内潜伏,只是活跃度降低了。

阿阮见云夙服下药液,稍稍松了口气,但神色依旧凝重。她快速地将玉瓶收回怀中,低声道:“我只能帮你到这里……银面大人他……你千万要小心他留下的‘焚心引’……那东西……”她的话戛然而止,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警惕地望向帐帘方向。

“我得走了!”阿阮匆忙起身,将帽檐重新拉低,“你……保重!”她深深地看了云夙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感激,有同情,更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感同身受的痛苦。

说完,她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闪出了军帐,消失在风雪中。

帐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云夙粗重起来的喘息声,以及地上那堆刺目的骨灰。

药液的清凉效果正在缓缓消退,那股被压制下去的温热麻痒感,如同潮水般再次隐隐泛起。但这一次,因为短暂的清醒,云夙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温暖之下隐藏的、属于沈砚的冰冷意志。

阿阮的突然出现和警告,非但没有带来安慰,反而像在已经混乱的棋局上又投下了一颗迷雾弹。她是谁?真的只是一个被掳的中原女子吗?她为什么能自由出入这里?她口中的“蚀骨针”、“焚心引”究竟是什么?她提醒小心沈砚,是善意,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误导?

而沈砚……“焚心引”……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充满不祥。这些金芒,果然是他故意留下的!它们的目的,就是像慢性毒药一样,侵蚀她的意志,甚至控制她的身体吗?

云夙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自己手腕上那些淡金色的针眼痕迹。此刻,在这些痕迹之下,她仿佛能感觉到那些名为“焚心引”的金芒,如同休眠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被激活,与兄长的骨灰一起,对她进行更深层次的、从肉体到精神的改造与折磨。

阿阮给的药,只是杯水车薪。真正的危机,远未解除。

她躺在这冰冷的地上,身侧是兄长的遗骸,体内是仇人埋下的诡异引线。前路茫茫,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而那一丝看似善意的介入,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疲惫、痛苦、迷茫、以及那被强行植入的、虚假的温暖,交织成一张更大的网,将她牢牢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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