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窗棂上贴着的大红囍字还浸在灰蒙蒙的冷光里。云知微枯坐妆台前,铜镜映出她一身刺目的嫁衣,像一捧凝固的血。昨夜三皇子赵琰赐下的那盒胭脂正端放在眼前,缠枝莲纹的螺钿漆盒,精致华贵,透着一股森冷的甜腻香气。她指尖刚触到那冰凉的盒盖,门轴便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赵琰缓步而入,玄色锦袍衬得他眉眼愈发阴鸷。他身后跟着一个身形与云知微有七八分相似的青衣婢女,低眉顺眼,正是青霜。
“吉时尚早,”赵琰的声音如同浸了冰水,目光扫过云知微,最终钉在那盒胭脂上,“孤思来想去,云小姐素日不喜浓妆。这御赐之物,若不上脸,岂非辜负圣恩?青霜,”他唇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替你家小姐,试试颜色。”
命令如刀,悬颈而下。
云知微猛地起身,绣鞋绊住沉重的嫁衣下摆,踉跄一步:“赵琰!你要做什么?”话音未落,两个孔武有力的仆妇已如铁钳般从阴影中闪出,一左一右死死扣住她的臂膀。她挣扎,细腕被掐得生疼,骨头几乎要碎裂开来,人却被更粗暴地按回冰冷的绣墩上,动弹不得。
青霜浑身一颤,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如纸。她惶急地抬眼望向云知微,眼中蓄满惊惧的泪水,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最终在赵琰冷得淬冰的注视下,认命般垂下头,一步步挪向那方精致的妆台。
云知微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窒息。她眼睁睁看着青霜颤抖的手拿起那盒胭脂。螺钿盒盖被轻轻揭开,一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甜香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炸开,丝丝缕缕钻入鼻腔。青霜取过细小的银挑,指尖抖得厉害,挑了一抹嫣红细腻的膏体,对着铜镜,缓缓抹上自己苍白的面颊。
那红,像被碾碎了的朱砂,又似新流出的血。在青霜毫无血色的脸上,突兀得刺眼,妖异得令人心惊。
时间凝滞了。云知微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她目眦欲裂,被死死按着,只能从喉间挤出破碎的气音:“别…别抹…”
青霜的动作顿住了。她侧过头,再次看向云知微。那双盛满泪的眼里,除了恐惧,竟慢慢沉淀出一种近乎哀切的平静。她对着云知微,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唇边甚至牵起一丝模糊的弧度,像是诀别前最后的安抚。
下一秒,异变陡生!
青霜的身体猛地绷直如弓弦,手中精致的螺钿胭脂盒“哐当”一声砸落在坚硬的青砖地上。她双手痉挛着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滚烫的东西正从内里灼烧上来。那抹刚涂上的胭脂红,在她脸上飞速地褪色、黯淡,转而被一种死气沉沉的青黑所吞噬。她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深处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如同破败的风箱在拉扯。
云知微脑中一片空白,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她眼睁睁看着青霜那双曾盛满惊惶泪水的眼睛,瞳孔急剧放大,最后凝固成两潭死寂的、映不出任何光亮的黑水。所有的挣扎都停止了,青霜的身体软软地、毫无生气地顺着妆台滑落,重重地栽倒在地。
死寂。浓稠如墨的死寂瞬间吞噬了整个房间。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更衬得这死寂如同实质般压在胸口。按住云知微的仆妇们显然也被这猝不及防的暴毙骇住,手下力道微松。
赵琰脸上却不见丝毫意外,只有一丝残忍的、得逞后的玩味。他踱步上前,玄色锦袍的下摆拂过青霜尚有余温的尸体,如同踏过一片枯叶。他弯腰,用一方雪白的丝帕垫着,慢条斯理地捡起地上那摔裂了边角的胭脂盒。
“可惜了。”他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如毒蛇的信子,舔舐过云知微惨白如纸的脸,“看来这御赐的胭脂,果然不是谁都有福消受的。”他捏着胭脂盒,指尖在盒盖的缠枝莲纹上摩挲着,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作品。那冰冷的视线扫过云知微僵硬的身体,如同在审视一件即将按他心意被打磨的器物。“云小姐,”他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亲昵,“现在,该你梳妆了。”
仆妇们如梦初醒,手下力道再次加重,几乎要将云知微的骨头捏碎。她被强按着,冰冷的手指粗暴地扳过她的脸,正对着铜镜。镜中映出她身后青霜倒在地上的身影,那身青衣,那凝固的青黑面容,还有地上那摊刺目的红——摔裂的胭脂膏体混着不知从哪里渗出的暗红血迹,在地砖上洇开一小片污浊的痕迹。
赵琰将那摔裂的胭脂盒随意地搁在梳妆台边缘,裂开的缝隙像一张嘲讽的嘴。他冰冷的手指拂过云知微僵硬的肩头,如同毒蛇滑过肌肤:“时辰快到了,孤的新娘子。这满堂宾客,可都等着看你凤冠霞帔,风光大嫁呢。”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庭院深处,骤然响起一声尖利刺耳的唱喏,穿透死寂的黎明:
“吉时——已到——!”
那声音如同催命的符咒,狠狠凿进云知微的耳膜。镜中,她看到自己眼中最后一丝微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入深渊的黑暗。那黑暗浓稠如墨,无声咆哮着,将她残存的魂魄彻底吞没。冰冷的手指落在她肩头,像毒蛇的鳞片滑过肌肤,留下令人作呕的寒意。
她目光死死锁住梳妆台边缘那摔裂的胭脂盒。借着窗外渗入的、越来越亮却毫无温度的天光,她赫然看见——在胭脂盒内层摔裂翘起的底托缝隙里,几点暗红黏稠的痕迹,正诡异地凝聚、蜿蜒,隐隐勾勒出某种扭曲的、尚未成型的印记轮廓,如同一个被血写下的、不祥的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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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妆台上摔裂的胭脂盒内,血迹缓缓渗透木质底托的缝隙,在无人察觉的暗处,悄然勾勒出一个残缺的、形似箭镞的暗红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