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
那两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针，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从云知微干裂的、毫无血色的唇间艰难挤出。微弱，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的死寂。每一个音节都像耗尽了这具残破躯壳里最后一丝生气，甫一出口，便消散在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粘稠空气里。
沈砚半跪在冰冷血污中的身体，如同被那两个字瞬间冰封！巨大的寒意如同毒蛇，从尾椎骨沿着脊椎疯狂窜上头顶，冻得他连骨髓都在尖叫！他猛地抬头，那双布满血丝、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墨瞳，死死钉在云知微的脸上！
她的眼睛睁着，瞳孔却空洞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任何光影，唯有一片死寂的茫然。方才那微弱的一丝焦距，仿佛只是濒死烛火的最后摇曳，此刻已彻底熄灭。她的目光越过他染血的肩膀，直直地、毫无生机地投向门外那片被浓重夜色吞噬的虚空，仿佛那里有什么无形的存在，牵引着她这具仅存一丝余温的躯壳。
人偶？
沈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活着的……在饮下无解的“噬心散”后，她竟然还残存着一口气息！但这气息……这状态……这冰冷死寂的眼神……这如同被彻底抽空了灵魂、只剩下躯壳的……“人偶”？！
一个冰冷彻骨、比噬心散更令人绝望的猜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阴风，瞬间席卷了他！药人！西夏秘传的、以剧毒淬炼活体、将其化为无知无觉、只供驱策的活死人傀儡的……邪术！
赵珩！是他！他根本就没想让云知微死！他要的……是一个被剧毒重塑、无知无觉、彻底沦为工具的……“人偶”！
巨大的恐惧与一种被命运彻底玩弄于股掌的冰冷愤怒，如同冰火交织的毒藤，瞬间缠绕住沈砚的心脏，狠狠收紧！他猛地看向掌心那支被毒血浸透、刻着“护卿”与秃鹫图腾的金钗！那缕粘在刻痕里的、微微发黄的青丝，此刻如同毒蛇的信子，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愚蠢！他自以为是的复仇，竟成了赵珩邪术的帮凶！他亲手灌下的毒药，竟成了淬炼这“人偶”的熔炉！
“嗬……”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与暴怒的嘶鸣，从沈砚紧咬的齿缝中挤出！体内“噬心散”的剧毒仿佛被这滔天的怒火点燃，疯狂地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冰寒蚀骨！剧痛钻心！喉头腥甜狂涌！
“噗——！” 又一大口混合着诡异甜腻药味的暗黑色毒血，如同绝望的喷泉，从他口中狂喷而出！狠狠溅落在身前早已被云知微污血浸透的地毯上，融成一片更深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暗沼！
他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向前一倾！单膝重重砸在冰冷的血污里！染血的五指死死抠入地毯的织锦，指节因用力而根根发白，指甲再次崩裂翻卷！唯有那只紧握着染血金钗的手，依旧如同焊死般，不曾松开分毫！
就在这时！
“轰隆——！”
又一道惨白的、撕裂苍穹的惊雷，毫无预兆地在云府上空炸响！狂暴的雷光瞬间灌入洞开的房门，将室内炼狱般的景象再次映照得一片刺目的惨白！
电光石火间！
沈砚眼角的余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扫过云知微无力垂落在血污中的左手！
那纤细、冰冷、毫无血色的手腕内侧，在惨白雷光的精准照射下，赫然显露出一点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暗红色印记！
那印记极小，如同被针尖刺破后留下的血点，却绝非寻常伤口！它的形状极其规整、怪异——赫然是一只振翅欲飞的、线条扭曲的……血蝶！
西夏王庭！血蝶纹！
这是唯有被秘法选中的“药人”候选者，才会在饮下淬炼毒引后，于血脉深处浮现的……专属烙印！
雷光乍现即逝！房间重归昏暗！
但那个在雷光下惊鸿一瞥的血蝶印记，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沈砚的视网膜上！也彻底印证了他那最可怕的猜想！
“呃啊——！”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混合着滔天怒火与无尽痛苦的嘶吼，不受控制地从沈砚胸腔深处爆发出来！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向门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赵珩！赵珩！！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然而，体内肆虐的剧毒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剧烈地摇晃着，连维持半跪的姿态都变得异常艰难！
“姑……姑娘……”角落里，被雷声和沈砚的嘶吼再次惊醒的青霜，发出一声微弱惊恐的呜咽。她挣扎着想爬向云知微，却被眼前的惨状和沈砚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彻底慑住，动弹不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与绝望中——
“哒…哒…哒…”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带着某种金属摩擦冰冷地砖的奇异声响，如同地狱传来的锁链拖曳声，极其突兀地、由远及近地响起！声音来自回廊深处，正不疾不徐地、朝着云知微的闺房方向逼近！
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嗅到致命危险的孤狼！他猛地绷紧全身残存的力量，强行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染血的右手瞬间探入腰间！指尖触碰到冰冷坚硬的物体——是那枚扭曲的箭头！
然而，那金属摩擦声的主人，并未直接闯入房门。
脚步声在门外不远处停下。
一个冰冷、平板、毫无人类情感的嘶哑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刮擦着骨头，毫无预兆地穿透门板，砸入死寂的房间：
“时辰已到，‘药引’归匣。”
话音落下的瞬间！
榻上那具如同破碎玉偶般瘫软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眼神空洞的躯体——云知微——竟毫无征兆地、猛地动了一下！
不是痛苦的痉挛！不是垂死的抽搐！
那是一种极其诡异、极其僵硬的动作！如同被无形的丝线骤然扯动的木偶！
在沈砚和青霜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云知微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依旧茫然地望向虚空。她的身体，却违背了所有生理规律，以一种完全无视伤痛和虚弱的、机械般的、带着非人力量的方式，猛地从粘稠的血泊中坐了起来！
动作干脆、利落、毫无迟滞！仿佛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濒死的虚弱根本不存在！
她沾满污血和黑色毒液的身体挺得笔直，单薄的寝衣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勾勒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僵硬线条。那双空洞的眼睛，毫无焦距地“望”着前方洞开的房门方向。然后，在沈砚和青霜难以置信的注视下，她沾满血污的双手，极其僵硬地、如同提线木偶般抬起，摸索着，抓住了身下那早已被污血浸透、冰冷粘稠的锦被边缘！
“嘶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布帛被硬生生撕裂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骤然炸响！
云知微那双沾满血污、指甲翻裂的手，竟用一股完全不属于她这残破躯体的、蛮横的力量，硬生生将厚重的锦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露出了里面填充的、沾着暗红血块的陈旧丝绵！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双手如同挖掘的机械，猛地探入那裂口之中！在那冰冷粘稠的丝绵深处，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抓挠、翻搅！
“姑……姑娘！您在做什么？！”青霜终于发出惊恐的尖叫！
沈砚死死盯着云知微那诡异僵硬的动作，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药引归匣？！他们要她身体里的……“药引”？！
就在青霜尖叫的余音未落之际——
云知微那在丝绵中疯狂翻搅的双手，猛地停顿！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将双手从裂口中抽出。
那双沾满污血和丝绵碎屑的手中，赫然紧紧攥着一样东西！
不是预想中的脏器或血肉。
那是一束剑穗！
丝线早已失去了鲜亮的色泽，呈现出一种陈旧的暗红，如同凝固的、干涸的血。编织的样式古朴，末端系着一块黯淡无光的青玉平安扣——正是云知微在祠堂暗格中发现、绣着西夏王庭秃鹫图腾的那束！云铮的旧物！
她空洞死寂的目光，依旧茫然地“望”着前方。双手却如同捧着某种神圣的祭品，将那束冰冷的剑穗，极其僵硬地、缓缓地举到胸前！剑穗末端，那只狰狞的秃鹫图腾，在昏暗的光线下，对着洞开的房门方向，无声地展露着它蛮荒邪异的气息！
门外的金属摩擦声，极其轻微地响了一下，仿佛是对这“祭品”的认可。
随即，那冰冷平板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一丝波澜：
“‘引’已现，枷锁加身。”
“哐当！哗啦——！”
沉重的铁链拖曳声骤然变得清晰而急促！如同来自地狱的锁魂使者，迅速逼近！
下一刻！
两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洞开的房门口！
他们全身笼罩在漆黑的、毫无纹饰的夜行衣中，脸上覆着同样漆黑的、只露出冰冷双眼的面罩。动作迅捷如风，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与精准。每人手中，都拖着一条儿臂粗细、闪烁着冰冷幽光的……沉重玄铁锁链！
没有言语！没有停顿！
两道黑影如同扑食的夜枭，瞬间掠入房内！目标明确！直扑坐在血泊中、僵硬地捧着剑穗的云知微！
“住手——！！！” 沈砚目眦欲裂！滔天的怒火和体内被剧毒压制的最后一丝力量轰然爆发！他如同被激怒的困兽，不顾一切地想要扑过去阻止！然而，噬心散的剧毒如同跗骨之蛆，在他强行催动力量的瞬间，冰寒蚀骨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如同重锤般狠狠砸下！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踉跄栽倒！
“砰！”沉重的闷响！他染血的身躯重重撞在冰冷的熏笼上！铜质的熏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滚烫的银霜炭倾倒出来，火星四溅！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
“咔嚓！”“咔嚓！”
两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锁扣闭合的脆响，如同地狱的丧钟，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无比地炸开！
冰冷的玄铁锁链，如同两条择人而噬的毒蟒，已精准无比地、死死扣在了云知微纤细脆弱的脚踝和手腕之上！沉重的锁链瞬间绷紧！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她残破的身体！
“唔……”一声极其微弱、如同蚊蚋般的、带着非人痛苦的闷哼，从云知微毫无血色的唇间挤出。她的身体被铁链拉扯得猛地向前一倾！空洞的眼中，似乎因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痛苦而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错觉般的挣扎与……痛苦的光芒！快得如同烛火熄灭前的最后一丝火星！
然而，这丝微弱的光芒转瞬即逝！那冰冷的、非人的僵硬再次主宰了她的身体！她依旧死死攥着那束秃鹫剑穗，如同最忠实的傀儡，任由那沉重的铁链拖拽着她沾满血污、冰冷僵硬的身躯，如同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在冰冷的地砖上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一步步……拖向门外那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姑娘——！！！”青霜发出撕心裂肺、绝望到极致的哭喊，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两道拖曳铁链的黑影！
其中一道黑影头也未回，反手一挥！一股阴冷的劲风狠狠撞在青霜胸口！
“噗！”青霜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狠狠掼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闷哼一声，软软滑落在地，彻底昏死过去。
沈砚挣扎着从倾倒的熏笼旁撑起身体，嘴角不断溢出暗黑的毒血！他眼睁睁看着云知微那毫无生气的、被沉重铁链拖拽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门外浓重的黑暗里！看着她手中那束秃鹫剑穗，在黑暗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反光，也彻底被黑暗吞噬！
滔天的怒火、冰冷的绝望、以及那深入骨髓的、被彻底践踏的无力感，如同无数把淬毒的利刃，将他残存的意志彻底凌迟！
“赵珩——！！！”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混合着血泪的、凄厉到足以撕裂夜空的嘶吼，从沈砚染血的喉咙深处，不顾一切地爆发出来！每一个字都裹挟着焚毁灵魂的恨意与绝望！
吼声未落！
“砰！砰！砰！”
沉重的、带着肃杀之气的撞门声，如同密集的战鼓，猛地从前院方向传来！瞬间压过了沈砚的嘶吼！紧接着，便是兵甲碰撞的铿锵声！战靴踏地的轰鸣声！以及一声声冰冷无情的厉喝！
“圣旨到！罪臣云崇山接旨！”
“奉旨查抄云府！所有人等不得擅动！违者格杀勿论！”
“搜！仔细搜！片纸不得遗漏！”
抄家！圣旨！格杀勿论！
冰冷的字眼如同冰雹，狠狠砸在沈砚早已被剧毒和绝望浸透的心上！云府……完了！
他染血的身体剧烈地晃动着，眼前阵阵发黑。最后一丝力气也被这接踵而至的灭顶之灾彻底抽空。他无力地靠着冰冷的墙壁滑落，瘫坐在一片狼藉的血污与火星之中。
意识在剧毒与巨大的精神冲击下迅速沉沦、模糊。在彻底陷入冰冷黑暗的前一瞬，他那双被血污模糊的视线，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就在他因撞击而滑落的、染血的玄色袖口边缘，一小片被鲜血浸透的、质地特殊的暗黄色纸角，极其突兀地露了出来。
那纸角的边缘，沾着几点极其细微的、散发着极其微弱幽绿色磷光的……粉末。
正是兄长那本染血军报空白页上……曾出现过的磷粉！
而那片暗黄色的纸角……显然并非来自军报！它更厚实，更粗糙，带着某种……密函封蜡被强行撕开后留下的……残破印记！
沈砚涣散的瞳孔，死死钉在那几点散发着微弱幽绿磷光的粉末上！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最后的闪电，劈开了他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意识——
密信！
被调包的……密信！
指向云铮“叛国”的……铁证！
就在……他的……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