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的大铁门已经打开了,王老师笑着站在门口迎接早到的小朋友,看见梦笙妈妈停车,就笑着迎上去,伸手抱下了魏梦笙,“梦笙来啦,早上好呀!今天要学习新儿歌呢,放学可以唱给妈妈听哦,来,跟妈妈说再见!”
林秀兰把书包递给王老师,蹲下来整理了一下女儿的衣领“好好听老师话哦,妈妈下班就来接你。”
梦笙站在原地,轻轻的摇了摇手跟妈妈再见,看着妈妈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那背影好像比昨天更单薄了些。
接下来几天,日子过的平平淡淡。梦笙没有尿床,也没再做关于红鱼的梦。只是在夜里飞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往河边绕,水面安安静静的。连个鱼儿都没有。
周三下午,阳光把滑梯晒得滚烫,梦笙和几个小朋友在树荫下的沙地上堆城堡。王老师突然走过来,把她从沙地里拉出来,拍掉她身上的沙子:“梦笙,跟老师去洗手,去办公室。”
“怎么了?”她仰头问,手里还攥着一把湿沙子。
“你爸爸来接你了。”王老师的声音有点怪,脸上的笑也不太自然。
办公室里没人,窗台上绣球花的叶子蔫蔫地耷拉着。王老师给她擦了手,牵着她往外走。快到门口时,梦笙听到保卫爷爷门口的狗叫声,很凶,不是平常院子里旺财的叫声。
幼儿园门口停着辆军绿色的212,是爸爸单位的车。车门是开着的,爸爸魏建国站在车边,脸阴得像下雨。他平常来接梦笙时总爱把她举过头架在脖子上,再转一圈。今天却只是弯下腰把她抱进车里。
“爸爸......”梦笙刚开口,就被后座上传来的哭声打断了。
妈妈林秀兰半躺在后座上,头发乱糟糟的,眼睛肿的像核桃,一抽一抽的哭着。肩膀抖得厉害,她看见梦笙,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只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妈妈......”梦笙伸出小手,想去碰妈妈的脸,却被爸爸按住了。
“笙儿乖,坐好。”魏建国的声音有点抖,喉咙里像卡了什么。他把梦笙放在母亲身旁,给她系上安全带,才回到副驾驶座上。
开车的是杨叔叔,爸爸单位的司机。他平常总爱给梦笙变魔术,把棒棒糖藏在耳朵后面,今天却只是紧紧抓着方向盘,眉头皱成一疙瘩,连看到都没看她一眼。
车子犹如离弦之箭一般疾驰而去,车轮滚滚,带起一阵烟尘。路边的树木和房屋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着,迅速地向后倒退,仿佛是被风吹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梦笙坐在车内,眼睛紧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树影。那些树影在她的眼中变得模糊不清,像是被拉长的幽灵,让人感到一阵心慌意乱。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仿佛有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在她的胸口里乱撞,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爸爸,我们去哪?”她看着旁边哭泣的母亲,怯生生地问。
魏建国没有说话,只是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有些难过又有些什么。
旁边的妈妈哭声一直没停,梦笙侧头看着妈妈,妈妈胸前的衣裳上洇出一大片深色的水渍。她突然想起来,那天夜里妈妈跪在河边的样子,心口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疼的厉害。
车子没有回家,而是开去外婆家的路上。这条路梦笙很熟,逢年过节,一家人总是整整齐齐的来。平常要坐好长时间的车,今天怎么一下就到了。
外婆和舅舅的家在郊县医院的家属院里,舅舅在医院药房上班,还有个舅舅去当解放军了。平常就只有外婆和医院的舅舅在家。院墙是黄土夯的,门口种着两棵老榆树,春天外婆蒸的榆钱窝窝可香了。“杨师傅,就停这边吧。”魏建国的声音微微颤抖着说。梦笙透过车窗,看到外婆家门口好多人,黑压压一大片。
杨叔叔车子刚停稳,着急的魏建国就先下了车,打开车后门,小心翼翼地把哭了一路的林秀兰扶下来。我看见妈妈整个人都在发抖,双腿像灌了铅一般又像被抽去了骨头,既沉重又无力。她整个人倒在爸爸身上,双腿被迫的向前挪动着,光是看着这一幕都让人觉得心脏被一只大手用力的攥着,透不过气。
梦笙被司机杨叔叔抱着,跟在爸爸后面,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声。走到院子门口,哭声更大了,有老太太的呜咽,有女人的嚎啕,还有男人压抑的嘤嘤声。这场景梦笙觉得很熟悉,还记得太太飞走那天也是这样的,只不过今天的哭声跟那天相比更让人揪心。
“这是怎么了?”梦笙晃着杨叔叔的胳膊,小声地问道。
杨叔叔看了看梦笙,没有说话,只是眼睛红红的,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院子里站满了人,有的头上裹着麻绳,有的胸前带着白花,有的衣服扣眼上栓着红布条,大家手里都不停着折叠着一朵朵白纸花。外婆被几个婶婶扶着,坐在堂屋门口的小马扎上,头发竟然全白了,以前总爱给我扎小辫的手,现在抖得连手帕都捏不住。
这时,外婆看到了妈妈,刚刚停住的哭声又更厉害了,“他大姐......你,你兄弟,没了.......呜呜......我那可怜的儿啊.......呜呜呜”
妈妈扑过去跪在外婆面前,紧紧的握住外婆的双手,喉咙里传出了尖利而嘶哑的哭声。眼泪犹如破碎的珍珠一颗颗坠落,砸在外婆脚边的尘土里,洇出一个个小坑。
梦笙被杨叔叔放在地上,她下意识的想往母亲身边跑,却被一个带着白帽子的婆婆拦了下来:“娃儿,乖,别去闹你妈。”
她站住脚,好奇地打量着院子。院子中央放着个大木盒子,红漆刷的,亮得晃眼,新得能闻到油漆的味道。木盒子旁边烧着纸,黑色的纸灰打着旋儿往天上飘,像一群黑色的蝴蝶。
“那是什么?”梦笙拉着身边一个阿姨的衣角问。
阿姨眼圈红红的,摸了摸她的头:“那是你四舅舅的新房子。”
四舅舅?梦笙愣住了。四舅舅林志兵是外婆家最小的儿子,在镇医院的药房上班。他每次到家里来都会提着大大的纸箱,里面装着从妈妈上班的医院买的给病人的药。他每次来都会给梦笙带宝塔糖,说是吃了能把肚子里的虫子打掉。他还会把梦笙架在脖子上,在院子里跑圈,梦笙可喜欢四舅舅了。
“四舅舅呢?”她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人群里看,可是没看到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