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辩论的场子就设在打谷场上,篝火点起,照得每个人脸上都明暗不定。陈烬和几位核心坐在前面,但今天的主角,是每一个要开口说话的社员。
议题简单直接:咱赤火社要走的新路,和过去老爷们定的老规矩,到底有啥不一样?好在哪?难在哪?
侯三第一个蹦起来,这家伙天生就是吃这口饭的。他袖子一撸,都不用打草稿,指着印象中的“老爷桌”就开火了:
“要我说,这区别就是他娘的天地之别!”他嗓门洪亮,带着一股市井的鲜活气,“那旧社会是啥?那就是老爷们桌上一盘大菜!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全是他们的!咱们是啥?”
他猛地一拍大腿,指向众人,“咱们就是那盘边的葱姜蒜!闻着有点味儿,吃菜的时候还得被挑出来扔掉!偶尔赏你滴油花儿,还得磕头谢恩,叫你觉得自己个儿沾了天大的光!”
“可现在呢?!”他话锋一转,腰板挺得直直的,“现在咱赤火公社要搞的新社会,是啥?是咱自己当厨子!自己备料,自己掌勺!”他双手虚空一划拉,仿佛面前真有一口大锅,“咱炒的就是一锅大杂烩,可能没以前那么精致,但油盐管够!肉块管够!咱要的就是人人有份,都能拿着碗筷上来捞一勺实实在在的硬菜!吃他个满嘴流油,肚儿溜圆!”
“哈哈哈!好!”
“侯铁嘴说得好!就是这么个理儿!”
场面瞬间被点燃,笑声和叫好声一片。侯三用最接地气的比喻,把最核心的“所有权”和“分配权”问题讲得透彻无比。
雷豹蹭地站起来,像一尊铁塔,声音粗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侯三说的,是碗里的肉!我雷豹是个粗人,就说说怎么守住这口锅!”
他环视四周,目光如电,“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没有刀枪守不住粮仓!旧社会老爷的规矩是鞭子,是锁链,是冲着咱脖子来的!咱的新规矩,是盾牌,是刀剑,是冲着敢来抢咱饭碗的豺狼去的!”
他握紧拳头,重重捶在自己胸膛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军事组,就是咱新规矩最硬的拳头!咱的新路,得踩着敌人的尸骨往前走!谁想开倒车,谁想抢咱的锅,先问问老子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一股凛冽的杀气弥漫开来,让所有人都明白,这新世界不是请客吃饭,是要流血拼命守住的!
李厚土接着站起来,语气沉稳,像老农掂量种子:“侯三说了锅里的,雷豹说了守锅的,那老汉我就说说,这锅怎么才能一直热着,不让火灭了。”
他皱着眉,带着一种实干家的审慎,“新法子好,但落实起来千头万绪。税怎么收才能既公平又不伤积极性?地怎么分才能地尽其力,人尽其才?这都需要细则,需要章程,需要能落到实处、能管长远的‘理’。”
“光有热情炒不熟饭,光有刀剑种不出粮。咱得有一套能自个儿转起来的法子,像磨盘一样,规规矩矩,稳稳当当,才能把这新路一直走下去。”
他提供的,是介于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桥梁,是冷静的思考与务实的规划。
最后是石锁,他站起来时还有些拘谨,搓着满是老茧的手,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心上:“俺……俺不会说大道理。俺就知道,旧社会,俺爹娘是活活累死饿死的,俺妹子是为了换半袋粮卖出去的。”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现在,俺在赤火公社,能吃上饱饭,能挺直腰杆做人。俺就认一条死理:谁让俺活得像个人,俺就给谁卖命!这条新路,就算满是荆棘,俺石锁第一个踩上去!”
他用最朴素的切身之痛和最直接的利益关联,为新制度提供了最沉重的注脚。
思想在碰撞,角色在清晰。侯三是吹响号角的先锋,雷豹是守护根基的磐石,李厚土是构建框架的匠人,石锁是坚定无比的基石。一个团队的雏形,在辩论中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
然而,有阳光的地方,总有阴影。
原本家境尚可的富裕中农王有田,被这气氛裹挟着,不得不站起来。他脸上堆着笑,眼珠子却滴溜溜乱转,看看陈烬,又看看情绪激昂的众人。
“哎呦,各位说的都在理,都在理啊!”他先打了个哈哈,两边讨好,“新社会好,人人平等,有饭吃,这多好!我王有田举双手赞成!”
他话锋微妙一转,声音低了八度,带着点“掏心窝子”的感慨,“不过嘛……这老规矩里,也有些……嗯……人情味儿不是?乡里乡亲的,互相帮衬一下,借个粮、赊个账,总有个商量周转的余地……当然啦!我不是说旧社会好!绝对不是!我就是觉得……哎,说不好,说不好……”
他试图在新旧之间和稀泥,既不想得罪新贵的赤火公社,又暗暗表达对过去那点“自由”和“弹性”的怀念,妄图左右逢源,给自己留足后路。
侯三耳朵尖,立刻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人听见:“哟,王有田,你这意思是,既想在新锅里捞肉吃,又惦记着旧桌上当葱姜蒜的那点‘人情味’?这墙头草当得,也不怕风大闪了腰?”
王有田脸一红,讪讪地坐下了,心里那点小九九,被侯三一句话扒得干干净净。
篝火噼啪作响,照亮了一张张坚定、兴奋、沉思,以及少数几张像王有田一样摇摆不定、心怀鬼胎的脸。
真理越辩越明,道路越争越清,而战友和骑墙派,也在这激烈的交锋中,变得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