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峡谷里就有了动静。张猛的呼噜声震得木屋直响，王二蹲在火堆旁添柴，火苗舔着木柴，噼啪作响。
阿澈站在崖边往下看，晨雾像纱巾似的裹着谷底，远处的草叶上挂着露水，太阳还没爬上来，空气里带着股凉意。
“醒了？”王二抬头看他，“莲儿咋样了？”
“春杏刚去看了，还睡着呢。”阿澈转过身，“这姑娘看着不像农村长大的，手上没茧子，说话也文绉绉的。”
“管她啥来头，总归是被人贩子拐了，可怜见的。”王二往火里扔了块干牛粪，“等她醒了问问，柳河村到底在哪儿，咱们也好想办法送她回去。”
张猛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头发乱得像鸡窝，一屁股坐在火堆旁：“啥时候吃饭？我饿得能吞头牛。”
“就知道吃。”周平端着半筐土豆走过来，“刚挖的，煮了吃。”
石头扛着斧头从林子里钻出来，背上还背着几只兔子：“套着的，中午烤兔子。”
“还是石头能干。”张猛乐了，“中午咱就着兔肉喝酒。”
正说着，春杏掀着门帘出来了：“莲儿醒了，说想喝点水。”
王二赶紧舀了瓢温水递过去：“让她缓缓，等会儿吃点热乎的。”
春杏接了水进去，没过多久又出来了，皱着眉说：“她好像在哭，问她啥也不说。”
阿澈站起来：“我去看看。”
进了木屋，莲儿正坐在床沿上抹眼泪，看见阿澈进来，赶紧擦干脸，低着头不说话。
“身子不舒服？”阿澈问。
莲儿摇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我……我不敢回家。”
“咋了？”阿澈有点纳闷，“你爹娘不是在柳河村吗？”
“我是偷偷跑出来的。”莲儿吸了吸鼻子，“我爹要把我嫁给邻村的地主，那人都五十多了，还打老婆，我不愿意，就趁夜里跑了，没成想路上遇到人贩子，被他们抓了……”
“那你爹娘知道你跑了？”
“肯定知道，他们说不定正到处找我呢。”莲儿眼圈又红了，“可我回去也是被抓去嫁人，还不如不回去。”
阿澈没吭声，这事儿确实难办。强迫嫁人固然不对，可她一个姑娘家，在外头晃荡也不是办法。
“你打算咋办？”阿澈问。
莲儿抬起头，眼里带着点祈求：“我……我能不能在这儿多待几天？我想缓缓，再想想去哪儿。”
阿澈想了想：“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跟大伙商量商量。”
出来跟王二他们一说，张猛先开了口：“留就留呗，多个人也多双筷子，咱这儿又不是养不起。”
“话是这么说，可她一个姑娘家，跟咱们这群大老爷们住在一起，不方便。”王二有点犹豫，“再说，她家里人要是找来咋办？”
“找来了再说呗。”张猛满不在乎，“只要她不愿意回去嫁人，咱就帮她说说理，那地主五十多娶个小姑娘，本来就不是啥正经事。”
“我觉得能留。”石头瓮声瓮气地说，“她挺可怜的。”
周平也点头：“春杏一个人也闷，多个伴儿也好。”
阿澈见大伙都同意，就说：“那就先让她住着，等她想清楚了再说。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咱这儿条件差，吃的住的都简陋，可别嫌弃。”
莲儿听说能留下，眼圈又红了，拉着春杏的手一个劲说谢谢。
早饭吃的煮土豆，莲儿没吃多少，说是没胃口。春杏把自己的一件旧布衫拿给她换，又帮她梳了头，看着精神了点。
上午张猛和石头去加固栅栏，王二和周平去翻地，准备种点冬菜。阿澈去附近的山头看看，怕商队回头找麻烦。莲儿跟着春杏在屋里缝补衣服，倒也没闲着。
中午烤兔子，张猛拿出他的酒，倒了半碗递给阿澈：“喝点？”
阿澈摆摆手：“下午还得去看看陷阱，不喝。”
张猛也不勉强，自己抿了一口，又给石头和周平各倒了点，王二嫌呛，一口也不沾。
莲儿看着他们喝酒吃肉，脸上慢慢有了点笑模样，春杏给她撕了块兔腿肉：“吃吧，石头烤的兔子可香了。”
莲儿小口吃着，忽然说：“我会做饭，还会纺线，我不会白吃你们的。”
“不用不用，你歇着就行。”春杏说，“等你身子好了再说。”
下午的时候，莲儿果然跟着春杏去做饭，烧火、洗菜都挺麻利，就是力气小，提不动水桶，得春杏帮忙。
阿澈从山头上回来，看见莲儿正蹲在河边洗衣服，春杏在旁边陪着说话，俩人聊得还挺投机。
“没啥情况吧？”王二迎上来问。
“没，商队没回头，估计是怕了。”阿澈松了口气，“不过这几天还是得留意点，别大意。”
“嗯，我让石头多去山口那边转转。”
天黑前，莲儿把晾干的衣服收回来，叠得整整齐齐，还给张猛补好了他那件破了洞的褂子。
张猛拿起褂子看了看，补丁打得方方正正，比春杏缝的还规整：“行啊莲儿，手挺巧。”
莲儿脸有点红：“在家常做这些。”
晚饭是玉米糊糊就着咸菜，莲儿喝了两大碗，说是比上午胃口好多了。
吃完晚饭，大家坐在火堆旁聊天，张猛又想喝酒，被王二拦住了：“少喝点，晚上还得轮流守夜。”
“守啥夜？人贩子都跑了。”张猛不乐意。
“小心驶得万年船。”阿澈说，“万一他们回去搬救兵呢？”
张猛撇撇嘴，把酒瓶塞回怀里：“行，听你的，不喝了。”
莲儿坐在春杏旁边，听他们说以前打猎、种地的事，时不时插句话，问这问那，眼里有了光。
“你们这儿挺好的。”莲儿说，“没人管着，想干啥干啥。”
“好啥呀，风里来雨里去的，哪有你们村里舒服。”张猛说。
“才不是。”莲儿摇摇头，“我们村里规矩多，女人家不能随便出门，更不能跟男人说笑，还是这儿自在。”
春杏笑了：“自在是自在，就是苦点，冬天冷得很，有时候还没吃的。”
“我不怕苦。”莲儿说得挺认真，“只要不用嫁给那个老东西，再苦我也乐意。”
阿澈看她一眼，没说话。他总觉得，莲儿在这儿待不长，她毕竟是村里长大的，跟他们这群在峡谷里讨生活的人不一样。
夜里轮到阿澈守夜，他坐在火堆旁，看着跳动的火苗，心里琢磨着莲儿的事。送她回去，等于把她往火坑里推；不送回去，留这儿也不是长久之计。
正想着，木屋的门帘动了一下，莲儿探出头来：“我……我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外面冷，披上。”阿澈把自己的外套递给她。
莲儿接过去披上，外套上还有阿澈的体温，暖暖的。她在火堆旁坐下，往火里添了根柴。
“阿澈哥，你们以前都是干啥的？”莲儿问。
“就种地、打猎，还能干啥。”阿澈说。
“我看你们不像普通的庄稼人。”莲儿犹豫了一下，“赵大哥会看药材，石头哥会打铁，王二哥算账算得清楚，你好像啥都懂，张猛哥看着粗鲁，其实心不坏……”
阿澈笑了：“以前在别处混过，后来才到这儿来的。”
“这儿挺好的。”莲儿望着峡谷深处，“要是能一直在这儿待着，就好了。”
阿澈没接话，他知道，这世上哪有一直不变的事。
第二天一早，石头去山口查看，回来的时候脸色有点难看：“山口那边有脚印，不止一个人，像是往咱们这儿来的。”
王二一下子站起来：“是人贩子回来了？”
“不像，脚印挺大，看着像是村里的壮汉。”石头说，“而且不止三五个。”
阿澈心里咯噔一下：“会不会是莲儿家里人找来了？”
正说着，春杏跑出来：“莲儿不见了！屋里没人，她的包袱也没了！”
大伙赶紧往木屋跑，屋里果然空着，床铺上叠着春杏给她的那件布衫，旁边放着她来时穿的衣服，包袱确实没了。
“这丫头，咋不声不响就走了？”张猛挠挠头。
“肯定是看见有人来，害怕了。”王二说，“说不定是她家里人找来了，她怕被抓回去，自己先跑了。”
阿澈往山口的方向看了看：“石头，你带着周平去后面的林子找找，别让她跑丢了，这一带野兽多。”
“我去！”张猛也站起来，“她一个姑娘家，跑不远。”
“你们小心点，别跟来的人撞上。”阿澈嘱咐道，“我和王二去山口看看，要是真有人来，先探探底细。”
分好工，大伙赶紧行动。阿澈和王二往山口走，走得越近，越能看清地上的脚印，确实是朝着峡谷来的，而且人不少，至少有十几个。
“来了！”王二拉了阿澈一把，往旁边的石头后面躲。
山口那边出现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穿着打补丁的短褂，手里拿着根拐杖，后面跟着十几个精壮的汉子，一个个面带急色。
“就是这儿！我问过商队的人，那丫头被这儿的人救了！”老汉声音挺大，拐杖往地上一顿，“都给我仔细找，见了人先把她带回来，别让她再跑了！”
阿澈心里明白了，这肯定是莲儿的家人，看这样子，不像是来抓她回去嫁人的，倒像是真心来找她的。
“出来吧，不是坏人。”阿澈拉着王二从石头后面走出来。
那群人吓了一跳，手里的家伙都举了起来。为首的老汉眯着眼打量他们：“你们是这儿的人？”
“是。”阿澈点点头，“你们是柳河村的？来找莲儿？”
老汉愣了一下：“你认识我家莲儿？她在哪儿？”
“她……”阿澈刚想说话，就听见林子那边传来张猛的喊声：“找到了！在这儿呢！”
大伙赶紧往林子那边跑，只见张猛和石头正拉着莲儿往这边走，莲儿挣扎着，嘴里喊着：“我不回去！放开我！”
“莲儿！”老汉看见她，眼圈一红，几步冲过去，“你这丫头，可算找着你了！”
莲儿看见老汉，一下子就不哭了，愣在那儿，嘴唇哆嗦着：“爹……”
“你这死丫头，跑啥呀！”老汉举起拐杖，看着像是要打，可手到了半空又停住了，眼泪掉了下来，“你娘都快急疯了，天天以泪洗面，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老两口咋活啊！”
“爹，你不是要把我嫁给地主吗？”莲儿哽咽着问。
“啥地主啊！”老汉叹口气，“那老东西不是人，我早就回了他了！我跟你娘说好了，你想嫁谁就嫁谁，只要你愿意，咱不逼你了！”
莲儿愣住了，看着她爹，又看看周围的汉子，那些人都是村里的乡亲，脸上都是关切的神色。
“真的？”莲儿不敢信。
“真的！”一个年轻汉子说，“莲儿妹子，你跑了之后，刘地主又来逼亲，李大叔把他骂了一顿，还跟他打了一架，腿都被打折了，现在还躺着呢！”
莲儿往她爹的腿上看，果然看见裤管空荡荡的，心里一酸，扑过去抱住她爹：“爹，对不起，我不该跑的……”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汉拍着她的背，老泪纵横。
大伙看着这场景，都松了口气。张猛挠挠头：“闹了半天，是一家人啊。”
王二笑了：“这就好，省得咱们瞎操心。”
莲儿她爹擦了擦眼泪，对着阿澈他们作揖：“多谢几位恩人救了我家莲儿，大恩大德，我们柳河村记着了！改天我一定带着好酒好菜来谢你们！”
“不用谢，应该的。”阿澈说。
莲儿也对着他们鞠躬：“谢谢你们收留我，还帮我……”
“行了，赶紧跟你爹回去吧，你娘还等着呢。”春杏说。
莲儿点点头，跟着她爹往山口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对着阿澈他们挥了挥手。
看着他们走远了，张猛摸出怀里的酒瓶：“这事儿总算过去了，喝酒喝酒！”
阿澈看着山口的方向，心里觉得敞亮多了。虽然生了点是非，好在结局不算坏。
“走，回去烤兔子！”王二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