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瀑洞穴的震颤余波在凝固的空气中缓缓平息。
碎裂的冰棱散落一地,如同凝固的泪滴,洞内一片死寂,
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冰洞深处那个身影上——林一。
他站在碎裂的冰层中央,脚下是那柄深深没入冻土的骨铲。
沾满泥污和冰水的皮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而紧绷的轮廓。
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苍白的额角,几缕发梢还凝结着细小的冰晶。
他微微喘息着,胸口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小团白雾。
但那双眼睛,那双在摇曳火光映照下的眼睛,却异常沉静。
瞳孔深处那点终焉的黑暗如同深潭水底最沉的墨玉,
倒映着跳跃的火光,也倒映着洞内所有人惊疑、恐惧、探究的目光。
巴特尔第一个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握着骨矛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眼神如同淬火的刀子,死死钉在林一身上,声音因震惊和尚未平息的激怒而嘶哑:
“你……你做了什么?!”
他指着林一脚下碎裂的冰层和那柄骨铲,
“那狼……还有这地动……是你搞的鬼?!”
林一没有回答,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缓慢,将骨铲从冻土中拔了出来。
铲尖带出几块沾着黑色冻土的冰碴,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巴特尔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紫红脸膛,
最终落在不远处被图娅紧紧护在怀里、依旧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身上。
“狼跑了。”
林一的声音干涩,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他没有解释,没有辩解,只是陈述一个结果。
“跑了?”
巴特尔像是被噎住,脸色更加难看,他猛地踏前一步,骨矛的尖端几乎要戳到林一的鼻尖,
“你当我是瞎的吗?!那畜生眼看就要咬断妮雅的脖子,
你砸了它一下,它就疯了似的扑你,然后你往地上一插——”
他激动地挥舞着骨矛,指向冰层,
“这洞就差点塌了!那狼就跟见了鬼一样夹着尾巴跑了!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巴特尔!”
哈尔查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响起,老者拄着骨杖,从人群后方缓缓走上前来。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没有看暴怒的儿子,而是牢牢锁定在林一身上,
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皮肉,直视灵魂,他走到林一面前,浑浊的老眼扫过他脚下碎裂的冰层,
又落在他手中那柄沾满黑泥的骨铲上,最后停留在林一那双沉静得过分的眼睛上。
“老骨头……”
巴特尔不甘地低吼。
“闭嘴!”
哈尔查头也不回地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巴特尔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后面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只是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神依旧凶狠地瞪着林一。
哈尔查伸出枯瘦如树枝的手指,指向林一脚下那片被骨铲刺穿的冰层裂口。
裂口深处,黑色的冻土裸露出来,散发着冰冷潮湿的气息。
“你,”
他盯着林一的眼睛,声音低沉如同滚石摩擦,
“引动了地下的‘根’?”
林一沉默着,他能感觉到哈尔查话语中蕴含的深意。
“根”?是指大地深处的腐殖能量节点?还是指更深层的东西?
他无法确定,但他知道,刚才那一下强行引动腐殖节点惊退冬狼,
已经彻底暴露了他与这片土地深层力量的联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一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板,
“我只是想把它引开。”
“引开?”
哈尔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微微俯身,凑近林一,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带着滚石摩擦般的喉音低语道,
“用‘腐草的恶息’去惊扰沉睡的‘地脉’?小子,
你胆子比荒原上的秃鹫还大!‘它’要是醒了,我们所有人都得给冬狼陪葬!”
林一心头一凛,哈尔查果然知道,他口中的“它”,
极有可能就是沉睡在冻土之下、与部族信仰相关的古神意志,
他刚才的举动,无异于在沉睡的巨龙巢穴边点燃了一簇小火苗,
“狼跑了。”
林一重复道,避开了哈尔查的质问,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洞外呼啸的风雪。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庞大、混乱、带着无尽饥饿的恐怖意志——冬狼群的主力
——并未远离,反而如同被血腥味吸引的鲨群,正加速朝着冰洞的方向碾压而来,
星屑共鸣带来的感知如同冰冷的警钟在他脑中疯狂敲响,
哈尔查顺着林一的目光望向洞外,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上,凝重之色更深。
他不再追问林一,猛地直起身,对着惊魂未定的人群吼道:
“都别愣着!收拾东西!立刻走!冬狼群的主力就在后面!不想喂狼的,就给我动起来!”
恐慌如同瘟疫般再次蔓延,刚刚经历了一场惊魂袭击的人们,听到“主力”二字,
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孩子的哭声再也压抑不住,
妇女们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散落的物品,男人们则面色惨白地握紧了武器,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迁徙的队伍在更深的恐惧和更刺骨的寒风中再次启程。
这一次,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巴特尔依旧走在最前面开路,
但每一次回头看向队伍末尾的林一时,眼神都复杂得难以形容——
有愤怒,有忌惮,有疑惑,甚至还有一丝……
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强行压下的恐惧。
林一刚才那引动地脉、惊退凶狼的手段,已经超出了他对“腐草人”的认知范畴。
林一沉默地跟在队伍末尾,背负着比之前更沉重的藤筐,
里面装满了部族紧急收集的、带着冰碴的苔藓和地衣——
这是牲畜在迁徙途中唯一能找到的、聊胜于无的“饲料”。
每一次迈步,冻僵的双腿都如同灌满了铅。
丹田内的终焉之种在刚才的爆发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寂,
那片星云残骸的旋转也近乎停滞,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
唯有怀中的陨铁碎片,紧贴着心口,传来一丝微弱却恒定的冰凉,
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维系着他与那冰冷宇宙残骸的最后联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