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给芷兰苑凋敝的景致镀上了一层脆弱的金边。翠儿早早便寻了个由头,悄悄去了后巷角门。
云芷在院内慢慢踱步,活动筋骨,心思却早已飞远。原主记忆中对生母苏清婉的印象十分模糊,只余一个温柔却憔悴的轮廓。如今抽丝剥茧,那模糊影像背后,竟可能隐藏着如此不堪的真相。
若苏清婉真是被柳媚儿用阴毒手段害死,那原主这些年来所受的欺凌虐待,不过是延续的恶果。这云府后宅,光鲜亮丽之下,竟腐臭至此!
不多时,翠儿回来了,脚步轻快,脸上带着一丝办成差事的松快。
“小姐,药给赵婆子了!”她凑近云芷,压低声音,难掩兴奋,“起初她吓得不敢要,奴婢说是小姐您念旧,知道她儿子咳疾难受,特意寻的方子,她才千恩万谢地收下了!还……还偷偷塞给奴婢这个!”
翠儿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旧旧的香囊,布料已褪色,边角磨损,绣着一枝歪歪扭扭的兰草,针脚稚嫩,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用心。
“赵婆子说,这是……这是苏夫人刚怀上小姐时,亲手绣了准备放安神药材的。后来……后来没来得及用上。她当年在苏夫人院里打扫,见这香囊被丢弃在角落,觉得可惜,就偷偷收了起来,一直留到现在。”翠儿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唏嘘,“她说,看见这个,就当念想……”
云芷接过那枚小小的、承载着两段悲凉命运的香囊,指尖拂过那粗糙的绣纹,心底某处微微一涩。这是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留给这具身体最初的、亦是几乎被遗忘的牵绊。
她握紧香囊,声音平静:“她可还说了什么?”
翠儿回想了一下,道:“她只反复说苏夫人是极好极和善的人,待人宽厚,可惜……福薄。还叹气说,若是苏夫人还在,小姐您断不会受这些苦楚。奴婢试探着问了一句苏夫人病重时的事,她立刻脸色就变了,连连摆手说‘不敢乱说’、‘都过去了’,然后就催着奴婢快走,生怕被人看见似的。”
越是恐惧,越是讳莫如深,越证明其中必有隐情。
云芷不再多问。赵婆子此举,已是一种无声的回应。那枚香囊,是试探,亦是投诚。她需要时间,也需要更多保障,才敢吐露更多。
线索似乎又清晰了些,但距离真相,仍隔着一层浓雾。
正当她凝神思索之际,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妇人尖利的嗓音和仆妇们唯唯诺诺的应声。
是柳媚儿身边徐嬷嬷的声音!
“……都仔细着点!夫人说了,大小姐即将出阁,这芷兰苑也该好好修缮整理一番,莫失了相府体面!把这些破败花草、乱石杂草都清了!动作都快些!”
云芷与翠儿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柳媚儿会好心给她修缮院子?
只见徐嬷嬷领着四五个粗使婆子和家丁,大摇大摆地闯进芷兰苑,指挥着那些人就开始动手拔除院中杂草,搬动角落的碎石,一副要大动干戈的模样。
徐嬷嬷本人则皮笑肉不笑地走到廊下,对着云芷略一福身:“大小姐安好。夫人体贴,念您即将出阁,特命老奴来帮您收拾收拾院子,免得将来宾客来了,看了笑话。”
她目光扫过院内,尤其在那些生长茂盛的杂草处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云芷心下顿时了然。什么修缮整理?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定是张婆子昨日见到她在院中留意草药,消息传到了柳媚儿耳中,引起了她的警惕!
柳媚儿是怕她利用这些不起眼的野草做些什么?还是单纯不想让她有任何可能倚仗的东西?竟连这点微末的可能都要彻底掐断!
好敏锐的嗅觉!好毒辣的手段!
翠儿气得脸色发白,想要上前理论,被云芷一个眼神制止。
云芷面色平淡,看不出喜怒:“有劳母亲费心,有劳徐嬷嬷辛苦。”她甚至微微颔首,仿佛真的领受了这份“好意”。
徐嬷嬷见她如此反应,倒是一愣,准备好的讥讽话语堵在了喉咙里。她狐疑地打量了云芷几眼,却只见对方容色平静,眸光深幽,看不出半分情绪。
“大小姐不嫌吵闹就好。”徐嬷嬷干笑两声,更加卖力地指挥起来,“快!把那边的也拔了!一点杂草都不许留!”
婆子家丁们诺诺应声,手脚麻利地清理着。不过片刻功夫,院中那些云芷早已留意、甚至暗中培育的可用药草,被连根拔起,胡乱扔进箩筐,与真正的杂草的杂草混在一处,眼看就要被当作垃圾运走。
云芷静静看着,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复又松开。
不能阻止,阻止便是心虚,便会暴露这些草药的价值,会引来柳媚儿更严密的监视和打压。
这些草药……可惜了。但好在,她早已制备了一些成品,常用的几味药性也已熟知。只是日后若要再用,便需另寻他法。
徐嬷嬷见清理得差不多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又假意关怀了几句,这才领着人扬长而去,留下满院狼藉,和空气中弥漫着的、被强行割断的草木青气。
翠儿看着瞬间变得光秃秃的院子,眼圈都红了:“小姐!她们……她们简直是强盗!连几棵草都不放过!”
云芷默然立于廊下,阳光照在她素净的脸上,映不出丝毫波澜,唯有一双眸子,深不见底,冷若寒星。
柳媚儿的反应,如此迅速,如此狠绝,反倒让她更加确信——这云府深宅之下,埋藏着绝不能见光的秘密。而生母苏清婉之死,便是那秘密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