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荣帝脸上的“悠然自得”瞬间凝固,眼看着自家这金枝玉叶、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闺女,竟如此“毫无节操”、“不成体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紧贴着男子,他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都有些发黑,嘴巴下意识的就要张开训斥。
他刚发出一个气音,站在他侧后方的魏升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什么君臣尊卑了,几乎是凭着本能,猛的伸出手,从后面死死的捂住了锦荣帝的嘴,同时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哭腔的颤音急速低语:“陛下!冷静啊!咱们是微服……微服出巡啊!不能暴露!”
一旁的狄青看着这惊心动魄又滑稽无比的一幕,尤其是看到平日里威严无比的锦荣帝此刻被魏升“以下犯上”的捂着嘴,瞪大眼睛一副要吐血的表情,他赶紧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拼命忍住几乎要冲出口的笑声。
而小别胜新婚的楚晴天,眼里心里只有她的“雍哥哥”,压根没注意到身后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气”和这场小小的骚动。
雍景被楚晴天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怔,随即是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
他轻轻扶住楚晴天的肩膀,将她稍稍摆正,难以置信的看着她,语气温柔又带着疑惑:“晴天?真的是你?你怎么会来昭武城?”
楚晴天搂着他的胳膊不放,巧笑嫣然,声音甜得能腻死人:“因为人家想雍哥哥了呀!”
“咳!咳咳!”
锦荣帝终于忍无可忍,魏升在他眼神的杀意下迅速松手,他挣脱了魏升的手,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用力的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但在此时略显安静的店铺里却格外清晰。
楚晴天这才疑惑的回过头,心想谁这么没眼力见打扰她和雍哥哥相聚。
这一回头,她的目光正好对上了锦荣帝那双蕴含着风暴、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父皇?!
楚晴天的眼珠子瞬间瞪得溜圆,小嘴微张,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雍景察觉到了楚晴天的僵硬和不对劲,又看了看那位面色不虞的“毕老板”,疑惑的问道:“你们认识?”
楚晴天回神,心脏砰砰狂跳,舌头都开始打结,磕磕巴巴的解释道:“是……是……是远房亲戚……的一个……一个……叔叔……对对对,是叔叔!”她说完都不敢再看锦荣帝的脸色。
雍景一听,既然是公主的远房亲戚,那定然也是皇亲国戚了,不敢怠慢,立刻收敛了与楚晴天相处时的亲昵,恢复了城主应有的稳重与礼节,朝着锦荣帝郑重的拱手行礼,语气谦和:“原来是毕叔叔,失敬失敬。晚辈雍景,欢迎来到昭武城,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楚晴天在一旁看着雍景如此恭敬的称呼她父皇为“毕叔叔”,只觉得眼前一黑,内心疯狂哀嚎:“雍哥哥……你……你要完了啊啊啊啊……”
——
下午时分,锦荣帝终去了城主府。
楚怀蘅早已接到狄青派人送来的“通风报信”,心中了然,在书房接待了自家皇兄。
兄弟二人关起门来谈了约莫一个时辰,具体内容无人得知,但出来时,两人神色都颇为放松,甚至带着点心照不宣的默契。
楚怀蘅对外的介绍,统一口径称锦荣帝为“皇兄”,一位在京中闲散不管事的王爷,此次是顺路来昭武城游玩。
夜幕降临,城主府的花厅内设下家宴。
菜肴精致,灯火通明,但席间的气氛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妙与拘谨。
主位自然是锦荣帝,楚怀蘅陪在左侧,狄青坐在右侧,而雍景则坐在狄青的下首。令人意外的是,南之枝并不在席间。
楚怀蘅看出雍景的疑惑,主动解释道:“枝枝前几日在城外遇到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心生怜惜,亲自将那孩子送往谷雨了。一来是让那孩子有个安身之所,陪伴照顾老神仙,排解寂寞;二来,老神仙看那孩子根骨不错,也有意收为弟子,传承衣钵。”
锦荣帝闻言,微微颔首,眼中露出一丝赞许:“南姑娘心善,此举甚好。老神仙有人承欢膝下,技艺得以传承,那孩子也有了归宿,一举三得。”
然而,除了这番关于南之枝下落的对话稍显自然外,整场宴会都笼罩在一种无形的压力之下。
全桌之人,唯有雍景一人被蒙在鼓里,真心实意的将锦荣帝当作一位“闲散王爷”来招待。他举止得体,谈吐不俗,尽力活跃气氛,介绍着昭武城的特色风物和美食。
可他很快发现,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显得有些……怎么说呢,就是放不开的感觉。
战王楚怀蘅,虽然语气如常,但与这位“皇兄”说话时,那份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恭敬,远非寻常兄弟关系可比。
狄青更是谨言慎行,每次举杯敬酒,姿态都放得极低,口称“王爷”时,那敬畏感几乎要溢出来。
就连侍立在锦荣帝身后的魏升和另外两位“随从”,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神情肃穆,仿佛这不是一场家宴,而是某种正式场合。
雍景只觉得是这位“毕王爷”或许身份格外尊贵,或者气场太强,导致大家在他面前都有些拘束。
他试着找了几个轻松的话题,比如昭武城新开的戏园子,或是北境来的杂耍班子,想要缓和气氛,但效果寥寥。
楚怀蘅和狄青都只是微笑着附和几句,并不深入,目光还时不时的瞟向主位上的锦荣帝,观察着他的反应。
锦荣帝倒是神色平静,偶尔问雍景几句关于昭武城治理、民生商贸的问题,问得颇为内行和细致。
雍景一一认真作答,条理清晰,数据详实,展现出卓越的治理才能。锦荣帝听得不时点头,眼中欣赏之意渐浓。
但即便如此,那份无形的隔阂与紧张感依旧存在。
楚晴天更是安静得出奇,乖乖坐在雍景旁边,小口吃着东西,几乎不敢抬头与她那“皇叔”对视,生怕一个不小心说漏嘴,或者行为不得体,引来“雷霆之怒”。
雍景只觉得这顿饭吃得有些累,心中暗忖:这位毕王爷看来在宗室中地位极高,规矩也大,难怪大家都如此小心翼翼。他作为主人,只能更加殷勤周到,试图以诚意化解这份尴尬的拘谨,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正在接受着未来“岳丈”最严格的审视。
而这审视的结果,从锦荣帝眼底那抹越来越满意的光芒来看,似乎相当不错。只是这真相揭晓的那一刻,不知这位沉稳干练的年轻城主,会是如何的反应。
这场只有他一人不知情的“家宴”,就在这般暗流涌动、心思各异的氛围中,缓缓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