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的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伪装和脆弱:“自责、悔恨、痛苦,这些都于事无补。你父亲最大的心愿是什么?是让你平安喜乐。可如今,平安已如风中残烛,喜乐更是奢望。你若沉溺于悲伤,才是真正辜负了他的期望,也辜负了南小姐的一番苦心。”
雍景浑身一震。
程一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雨幕,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戈铁马般的穿透力:“雍家之祸,看似只是借力将私银流入大楚,实则是卷入了滔天巨浪。幕后黑手,势力之大,手段之狠,远超你想象。他们视人命如草芥,视律法如无物。你以为,躲在这临州别院,就能高枕无忧?你以为,做个富家翁,就能护住你父亲,护住你自己?”
他猛的转身,目光灼灼的盯着雍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国若不宁,家何存焉?!”
“国……国若不宁,家何存焉……” 雍景喃喃重复,心脏像是被重锤击中。他从未想过,自己家的祸事,竟能和“国”联系在一起!
“男儿立于世,”程一的声音愈发铿锵,“当自强!当自立!当有担当!不是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不是在父辈荫庇下浑浑噩噩。真正的强大,是手握足以守护的力量,是在危难来临之际,能挺身而出,护住你想护之人,而非像你现在这般,只能无助的等待命运宣判!”
他走到雍景面前,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打在他心上:“你问我你能做什么?我告诉你!拿起刀枪,挺直脊梁!去军中!去边关!去最需要热血男儿的地方!在战场上淬炼你的筋骨,在厮杀中磨砺你的意志!让懦弱变成勇毅,让无知变成智慧!唯有如此,你才能真正强大起来,才有资格说‘保护’二字,才有能力为你雍家讨回一个公道!为你父亲所受之苦,你雍家所遭之劫,向那幕后黑手,谈算清楚!”
程一的话,如同惊雷,炸开了雍景心中沉沉的迷雾,点燃了他血脉深处沉睡的火焰。
他想起了父亲卑微的乞怜,想起了南之枝信中的“强大”,想起了那些追杀他们的冷酷死士!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愤怒、渴望和决绝的热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迷茫和自卑!
雍景猛的从榻上站起,牵动了腿伤也浑不在意。
他眼中那长久以来的空洞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燃烧着信念的光芒取代!他挺直了因颓废而佝偻的脊背,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
“表哥!你说得对!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从军!我要去边关!我要变强!” 他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芒,“我要让那些害我父亲、害我雍家的人看看,雍景不是废物!我要亲手,讨回这笔血债!”
看着眼前仿佛脱胎换骨的少年,程一眼底掠过一丝满意的微光。战王密信中的嘱托“引导其志,淬其锋芒”,已然达成第一步。这个曾经只知道斗鸡斗蛐蛐的纨绔表弟,心中那颗名为“家仇国恨”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带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决绝。虽然前路荆棘密布,但这股心气,正是军中最需要的。
“好!”程一重重拍在雍景的肩膀上,力道让他晃了一下,“有志气!这才是我大楚的好儿郎!待你腿伤痊愈,我便为你引荐,和我一起回军营吧。!边关虽苦,却是男儿最好的熔炉!”
---
当夜,雨声渐歇。
雍景坐在灯下,铺开信纸。他提起笔,手还有些微颤,但眼神却无比坚定。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写些酸诗情书的纨绔了。
“枝枝:
展信安。
临州秋雨,寒侵骨髓,然景之心,已非昨日。
家父伤重,然性命无虞,全赖南家恩德,景铭感五内,没齿难忘。
信中所言,字字如锥,刺醒梦中人。景之愚钝,累及家父,愧悔难当。然沉沦颓废,非但于事无补,更负汝点化之恩,亦负家父舍命相护之心!
今日见表兄程一,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家仇非私怨,国若不宁,何以为家?景顿悟:唯有自强,方为立身护家之根本!空悔无用,唯行可证
景已决意,待腿伤痊愈,便投身军旅,远赴边关。愿以血肉之躯,淬炼筋骨,磨砺意志。他日若有所成,必当归来,以手中之刃,护想护之人,雪家破之恨。亦不负汝当日‘强大’之期许!
前路艰险,仍无所惧。唯愿枝枝珍重,待我归来之日,或可不再以‘废物’视之。
他放下笔,吹干墨迹,将信仔细封好。
窗外,雨过天晴,一轮清冷的月牙挂在天边。
雍景望着那弯新月,眼中燃烧着从未有过的、充满希望和战意的火焰。他不再是昭武城那个只会围着南之枝转的纨绔雍景了。
从今夜起,他踏上了通往一个真正的男人的荆棘之路。而远在昭武城的南之枝,将是这条路上,他心中最亮的灯塔,也是他必须变得足够强大,才有资格再次靠近的存在。
他将信交给老仆,嘱其务必通过最隐秘的“枝枝信风”渠道送出。
——
几日前,楚怀蘅收到锦荣帝密信,说太皇太后病危,让他无论事情进展到何地步,即刻回宫。
急到都来不及亲自去跟南之枝告别,留了玄甲军告知并保护她。
千里奔袭,风尘仆仆。
当楚怀蘅的身影出现在皇宫朱红的宫墙之下时,那身玄青锦袍已沾染了仆仆风尘,深邃的眼眸下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冰封般的焦灼与焚天的怒火。
他未及更衣,也顾不得先告知皇兄,直接奔向皇祖母所居的宁安宫。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压抑的死寂,安静到几乎可以听到呼吸声。
往日慈祥温暖的寝殿,此刻寒意迎面而来。
层层纱幔之后,太皇太后静静的躺在凤榻上,面容枯槁,唇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几名太医跪伏在地,瑟瑟发抖,额头紧贴着冰凉的金砖,汗水浸透了官袍。
看到楚怀蘅进来,他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仿佛下一刻脑袋就要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