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仙渊的风总带着铁锈般的气息。
这片横亘在守护阁以西三百里的深渊,曾是上古神魔大战的遗迹,崖壁上至今残留着被雷霆劈开的焦黑裂痕,底部翻滚的瘴气能腐蚀修士的灵力。寻常生灵不敢靠近,连守护阁的弟子也只在执行特殊任务时才会涉足——直到况天佑带着那卷泛黄的兽皮卷轴站在这里,深渊的风似乎都柔和了几分。
“肉身之修,从来不是杀戮的工具。”况天佑望着面前千仞高的岩壁,指尖凝结的灵力在掌心流转,映出他眼底沉淀的沧桑。三百年前,他还是个只知靠蛮力碾压对手的僵尸王,血月下的每一道爪痕都沾着无辜者的鲜血,直到遇见马小玲的先祖,才明白真正的力量从来不是毁灭,而是守护。
此刻他要刻下的“肉身修炼总纲”,是用三百年时光凝练的心得。从初阶修士的“炼皮术”到能抗衡仙魔的“不朽战体”,从如何用晨露淬炼肌理到以信念铸造不灭之躯,字字句句都浸着他走过的弯路与顿悟。最颠覆性的,是写在开篇的那句话,此刻正随着他指尖的灵力,化作金红色的纹路烙印在岩壁最显眼处:
“凡有肉身者,无论人、妖、僵、兽,皆可修之——关键在‘守’,不在‘杀’。”
灵力灌入岩壁的刹那,整座陨仙渊都在震颤。焦黑的岩石表层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泛着玉石光泽的内里,那些金红色的字迹仿佛有了生命,沿着岩壁的沟壑蜿蜒流淌,时而化作猛虎扑食的虚影,演示着炼骨的发力技巧;时而凝成巨龟缩壳的姿态,诠释着卸力的法门。连深渊底部翻滚的瘴气,都被这些流转的纹路净化成了淡淡的白雾。
消息传到守护阁时,阿夜正在擦拭他的七星鞭。听到弟子来报,说况天佑在陨仙渊刻下了异族也能修炼的肉身法门,他鞭梢的鳞片都惊得竖了起来:“僵尸王的修炼心得?还允许妖族修习?”
这在修仙界简直是天方夜谭。自古以来,人族修士的炼体之术从不外传,妖族的淬体法门更是带着凶戾之气,至于僵尸,向来被视为天地不容的异类,他们的肉身修炼法,从来都与“吞噬”“掠夺”脱不了干系。
最先打破沉寂的,是一只拖着残腿的血尸。
没人知道它的名字,只记得三年前它在青州城外为祸,被况天佑以净化术剥离了大半凶性,本该魂飞魄散,却不知为何拖着半残的身躯躲进了陨仙渊深处。此刻它嗅到岩壁上熟悉的灵力气息,竟一瘸一拐地从瘴气里爬了出来,浑浊的眼瞳望着那些金红色的纹路,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低吼。
它看到的第一条,是“炼皮术”的基础篇。不同于寻常炼体术需要以精血为引,这里写着如何用陨仙渊特有的晨露浸泡躯体,让阳光中的至阳之力缓缓渗入肌理。血尸迟疑地伸出爪子,触到岩壁上的纹路时,一股温和的力量顺着指尖涌入体内,那些因杀戮而僵化的肌肉,竟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接下来的三年,陨仙渊多了个奇怪的身影。每日天未亮,这只血尸便会趴在岩壁前,用残爪指着那些不断变化的纹路,笨拙地模仿着上面的动作。它不再吸食生灵精血,而是学着用深渊里的灵草汁液滋养躯体;它不再对着月光嘶吼,而是在星光下盘膝而坐,按照“信念淬体法”的指引,一点点驱散残留在骨血里的暴戾。
三年后的一个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瘴气落在血尸身上时,奇迹发生了。它体表的青黑色鳞片寸寸剥落,露出底下泛着金刚光泽的新肌,原本佝偻的身躯挺拔如松,眼瞳里的凶光被澄澈取代。当它抬手挡住一块从崖顶坠落的巨石时,石块在掌心碎成齑粉,而它的手掌竟毫发无伤——这正是总纲里记载的“金刚体”,一种以守护为念修成的不灭肉身。
如今这只曾为祸一方的血尸,成了守护阁灵田的看管员。它沉默地蹲在田埂上,看着弟子们播种灵谷,每当有偷食的山鼠靠近,便会伸出金刚般的手掌轻轻一挡,既不伤害生灵,又护住了作物。有一次山洪暴发,是它用身躯堵住决堤的缺口,任凭洪水冲击脊背,硬是撑到弟子们赶来加固堤坝。
“那只血尸……竟成了护田使者?”来灵田巡查的小雅看着它宽厚的背影,手里的记录册都差点掉在地上。她想起三年前初见它时,那副恨不得撕碎一切的模样,再看看此刻它小心翼翼为灵苗挡雨的姿态,忽然懂了况天佑那句话——关键在“守”,不在“杀”。
血尸修成金刚体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了三界。
最先来的是一群狼妖。它们曾因族群被修士追杀而对人族充满敌意,此刻却排着队站在陨仙渊的岩壁前,看着上面为妖族量身调整的“炼爪术”,眼里的警惕渐渐变成了好奇。有只幼狼看不懂复杂的纹路,旁边的老熊妖竟用爪子在地上画出简化的图形,耐心地教它如何凝聚灵力。
接着是水族的鲛人。她们鱼尾上的鳞片本是防御利器,却在岩壁上看到了如何将鳞片转化为能治愈他人的“柔水甲”,为首的鲛女试着运转灵力,尾鳍扫过之处,竟让焦黑的岩壁冒出了嫩芽。
甚至有凡人修士带着年迈的父母来此。那些无法引气入体的老人,在岩壁前看到了最基础的“养身术”,按照上面的方法拍打穴位,多年的老寒腿竟渐渐好转。
陨仙渊的岩壁前,终日排着长长的队伍。人族修士与妖族生灵并肩而立,僵尸与凡人互相指点着功法里的疑难,不同种族的语言在风里交织,却丝毫不显杂乱。有只穿山甲妖为了看懂“钻山劲”的要诀,硬是学会了人族的文字;有个瞎眼的老修士,靠听妖族描述纹路的形状,也悟透了“听声辨位”的炼耳之法。
况天佑偶尔会来崖边站着,看着这幅跨越种族的修炼奇景,嘴角会勾起浅浅的笑意。他记得自己刚刻下总纲时,马小玲曾问他:“你就不怕有人用这些法门作恶?”
那时他望着深渊里渐渐散去的瘴气,答道:“真正的力量会选择心性。当一个生灵学会用肉身守护而非掠夺,它便再也回不去杀戮的老路了。”
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这日午后,陨仙渊下起了细雨。岩壁上的金红色纹路在雨雾中更显柔和,一只刚学会“炼羽术”的百灵鸟,正用翅膀为旁边看功法的小狐妖挡雨;而那只修成金刚体的血尸,不知何时从灵田赶来,正默默站在崖顶,用身躯挡住可能坠落的碎石,护着下方排队的生灵。
雨水中,岩壁开篇的那句话愈发清晰:“凡有肉身者,无论人、妖、僵、兽,皆可修之——关键在‘守’,不在‘杀’。”
风穿过陨仙渊的沟壑,带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新的开始。在这里,肉身不再是区分种族的界限,修炼不再是弱肉强食的工具,每一道流转的纹路里,都藏着同一个信念——真正的强大,是让自己的身躯,成为守护他人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