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走出宫门时，天还没亮透。街角那盏写着“有奖问答”的灯笼已经灭了，铺子也关了门。他没停下，径直往北走，穿过西市，越过城墙，一路朝着草原方向去。
他怀里揣着新画的图纸，袖口别着炭笔，脚步比昨夜快了许多。昨夜他在东宫改完方案，心里那块压着的石头松了半边。现在他要做的，不是等别人点头，而是让事情自己动起来。
三个时辰后，他到了那达慕大会的预定场地。
远远就看见一片乱糟糟的木架歪在风里，几根柱子搭得不稳，遮阳棚一半掀开，绳子在地上拖着。几个工人蹲在边上抽烟，没人动手修。主结构那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披着旧皮袄，手里捏着烟杆，正盯着远处发呆。
谢无妄认出他是工匠丁。
漠北营的老木匠，干了一辈子抗风建筑，脾气硬，话少，只信自己手里的尺子和经验。之前谈合作时，对方一听“电商节”三个字就皱眉，说这名字听着像江湖骗术。
现在看来，他的怀疑全写在了工地上。
谢无妄没说话，走到一处未完工的交易台前，放下图纸，脱了外袍叠好放在一旁。他卷起袖子，捡起地上的锤子，蹲下身开始加固横梁。
榫卯松了，他拆开重装。楔子不够深，他重新凿槽。动作不快，但每一锤都落得准。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汗顺着鬓角滑下来，滴在木头上。
有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抽烟。
过了片刻，一个年轻小工走过来，犹豫了一下，帮他扶住另一头木料。谢无妄点了下头，两人合力把梁架稳，钉死。
又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工人起身，默默去收拾散落的绳索。还有人拎来水囊，放在不远处的石墩上。
工匠丁依旧站在原地，看着这边。
直到谢无妄爬上高台，准备固定旗门主架时，风突然大了起来。一块松动的帆布被吹起，差点砸到下面的人。谢无妄伸手去抓，脚下一滑，整个人挂在横梁边缘，一只手抓着木头，另一只手还攥着铁钉。
底下一阵骚动。
有个工人想冲上去拉他，却被旁边人拦住：“太险了！”
就在这时，工匠丁扔掉烟杆，大步走过来。他爬上架子，三两步走到谢无妄上方，单手抓住横梁，另一只手伸下去：“抓紧！”
谢无妄抬头看了他一眼，把手里的铁钉塞进嘴里咬住，腾出手一把抓住对方手腕。
两人合力，稳住了身子。
谢无妄爬上来后，没说话，拍了拍身上的灰，拿起工具继续钉。工匠丁也没走，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你这结构……用的是‘三嵌锁风法’？”
“是。”谢无妄说，“风从两边来，不能硬扛，得让它穿过去。”
工匠丁蹲下身，摸了摸底座的卡槽：“你改了角度。原来的四十度太陡，容易受力断裂。你调成三十五度，再加侧向拉索，确实更稳。”
“你也懂这个？”
“我师父教的。”他站起身，环顾四周，“可没人敢这么改。老规矩是九十度立柱，八尺间距，多少年都没变过。”
“规矩是人定的。”谢无妄敲下最后一颗钉，“牧民每年来一趟不容易，被骗一次就再也不信了。我想建个结实点的地方，让他们知道，这里说的话算数。”
工匠丁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工具箱，打开，拿出一把磨得发亮的凿子，又取来一段粗麻绳。
他走到另一处歪斜的摊位前，弯腰开始拆。
其他人愣了一下，随即纷纷起身，回到岗位。
中午时分，风停了。
主旗门立了起来，四角拉索绷紧，纹丝不动。新的摊位排成三列，通道宽敞，每根柱子都做了防滑刻痕。彩幡挂了一半，阳光照在布面上，映出“云集市”三个大字。
谢无妄站在中央空地，对照图纸核对位置。
工匠丁走过来，递给他一碗水：“你那个‘答题赢券’的事，跟我说说。”
“你想听哪部分？”
“怎么让人愿意来答。”
谢无妄喝了一口水，抹了把嘴：“设奖。五文钱起步，答对一道题给一张两百文代金券，能换盐、布、铁锅。孩子最爱跑腿，一家一个名额，答得多还能当‘一日使’，戴红绸，骑高马，喊开市令。”
工匠丁哼了一声：“你还真敢想。”
“我不怕他们抢着来，就怕没人信。”
工匠丁看了他一眼：“你要真办成，我让徒弟们多做二十个答题箱。再给你加两道防风索，保你三天不倒。”
谢无妄笑了：“成交。”
工匠丁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你昨晚是不是没睡？”
“嗯。”
“那你现在回去睡一觉。下午我带人把东区全搭完，明天早上交你验收。”
谢无妄摇头：“我不走。答应我的事，我要亲手做完。”
工匠丁没再劝，只是低声说了句：“倔驴。”
工人们陆续回来，搬材料的搬材料，钉桩的钉桩。有个小孩跑进来，举着一张纸问谁要答题。旁边大人笑着接过去，念出第一题：“那达慕电商节在哪一天开市？答对奖铜钱五文——哟，这题简单啊！”
人群哄笑起来。
谢无妄站在旗门下，看着眼前的一切。图纸还在手里，边角已经被汗水浸湿。他翻到最后一页，用炭笔写下一行字：**明日开市，风雨无阻**。
工匠丁走过来，指着西边：“那边还缺个登记台，你打算放哪儿？”
谢无妄抬头看了看风向，抬手指了个位置：“靠坡地，背风，视野开阔。让第一个报名的人自己写名字。”
工匠丁点点头，转身去安排。
谢无妄没动，手扶着旗杆底座。木头很硬，棱角分明，上面刻了一个小小的标记——那是他刚才亲手凿下的记号，像一枚印章，也像一句承诺。
远处，最后一个彩幡升了起来。
风起时，布面猛地展开，阳光照在上面，四个大字清晰可见：
**有奖问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