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推开窗，风立刻灌了进来。桌上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书角被吹得翻动了一下，一行新字浮现出来：“乌启豪，差评任务剩余：11”。他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将书塞进袖中。
苏檀儿坐在对面，手里还捏着刚才看过的那页纸。她抬头看着谢无妄：“你说的这套法子，真能走通？”
“不是我说能，是账本说能。”谢无妄坐回椅子，“你家皮蛋堆在库里卖不出去，不是货不好，是没人提前知道要多少。我们先收钱，再备货，不浪费也不压仓。”
苏檀儿皱眉：“可谁会愿意先掏钱？万一你送不到呢？”
“那就让人知道，送不到有说法。”谢无妄从袖里抽出一张纸，摊开，“每单编号登记，送货人签字画押，签收回执。出了问题，查名字就行。咱们把规矩立清楚，别人自然信。”
他顿了顿，又道：“第一批定价低些，订金只要三成。买到的人占了便宜，自然帮你传话。下一批人就抢着来订。”
苏檀儿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忽然点头：“这法子……像是把账房管账那一套，搬到了路上。”
“本来就是一回事。”谢无妄说，“钱货往来，最怕糊涂。我把每一步都记死，谁也赖不掉。”
苏檀儿终于笑了：“你还真是……什么都敢想。”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脚步声。门帘一掀，一个穿着靛青锦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不屑。
“哟，好热闹。”苏文兴站在门口，扫了一眼桌上的纸，“我还当是谁在这儿嘀咕，原来是表妹和这位‘远亲’商量怎么卖皮蛋呢。”
苏檀儿脸色一沉：“二哥，这是正事。”
“正事？”苏文兴冷笑一声，踱步进来，“你们这是要把皮蛋当军报发？编号、登记、回执？听着像衙门写案卷！”
谢无妄没起身，也没反驳，只是轻轻拍了拍手里的纸：“你不明白，很正常。”
“我不明白？”苏文兴声音抬高，“我在江宁城跑商路八年，哪条道上该几匹马、几辆车，我心里都有数。你们倒好，搞什么客户预购、流量入口、转化漏斗——这些词是哪本商经里的？是你自己编的吧？”
谢无妄缓缓开口：“你知道为什么你跑八年还是只能走本地？”
“你说什么？”
“因为你只看得见眼前的路。”谢无妄站起身，语气平静，“你送货靠人喊马叫，消息传十里就得两天。我这套法子，能把信息提前送出去，货跟着单走，不是等货满了才动。这叫边际成本递减。”
苏文兴一愣：“什……什么递减？”
“规模越大，单件成本越低。”谢无妄继续说，“你卖一百枚，要雇五个人；卖一千枚，也只需要多加两个。人效提升，利润空间就出来了。这叫规模效应转化率。”
苏文兴脸色变了：“你……你胡扯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效……效应？谁听不懂人话了？”
“看来你是真听不懂。”谢无妄微微歪头，“那你告诉我，你上个月卖给扬州那批货，客户是从哪儿知道你有货的？”
“自然是靠伙计四处吆喝！”
“那如果有个地方，不用吆喝，全城买家自己上门问呢？”
“做梦！”苏文兴挥手，“哪有这样的地方？”
“很快就会有。”谢无妄淡淡道，“而且，我已经在建了。”
苏文兴气得手指发抖：“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连族谱都拿不全的野路子，也敢在这儿讲生意经？我告诉你，三日内我能卖出五百枚皮蛋，你行吗？”
谢无妄点点头：“可以。但我要问你一句——你的客户转化漏斗在哪里？”
“什……什么漏斗？”
“就是你怎么把路人变成买家。”谢无妄往前一步，“你有没有记录哪些人问过价却没买？有没有分析他们为什么不买？有没有回头再推一次优惠？如果没有，那你这五百枚，也只是碰运气卖出去的。”
苏文兴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偏厅外廊下有几个丫鬟正在扫地，听见里面的对话，忍不住捂嘴偷笑。
“二少爷被问住了。”
“那个新来的表少爷，说话怎么一套一套的，听着都晕。”
“可不是嘛，什么漏斗、转化、边际……听着像念咒。”
笑声传进来，苏文兴脸涨得通红。他指着谢无妄：“你！你根本就是在耍嘴皮子！等你真能把皮蛋送到三百里外再说大话！”
谢无妄不急不恼：“我会做到。而且，在你还在靠吆喝找客的时候，我的客户已经在写订单了。”
苏檀儿这时站起身，语气冷了下来：“二哥，你若没别的事，就请出去。我和谢公子谈的是正经生意。”
苏文兴咬牙：“你真要听他瞎扯？等亏了钱，别怪没人提醒你！”
“亏不亏，试了才知道。”苏檀儿看着他，“父亲已经给了他十日期限。你要不服，也可以去试。”
苏文兴狠狠瞪了谢无妄一眼，转身甩帘而去。脚步刚走远，屋里就响起苏檀儿的一声轻笑。
“你故意的吧？”
“有一点。”谢无妄坐下，“但我说的都是实话。”
“可那些词……真的有用？”
“有没有用不重要。”谢无妄翻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书页微热，“重要的是，他说不出来。只要他接不上话，就输了。”
苏檀儿摇头：“你这个人，太狡猾。”
谢无妄没答，只是提笔在纸上写下七条细则：
一、定价分三级，订金收三成；
二、包装统一，草木灰密封，三层油纸，竹篓垫稻；
三、订单编号，专人专送，百里内三日达；
四、签收回执，底册留档；
五、延误破损，追责到人；
六、首批发货限三百单，试点运行；
七、账房与作坊每日对账，不得脱节。
他写完，推给苏檀儿：“照这个做，错不了。”
苏檀儿看完，提笔签下名字，交给贴身婢女：“誊三份，一份存档，两份送去账房和作坊，明日一早开始准备。”
婢女领命而去。
屋里安静下来。窗外槐树叶子沙沙响，风吹得书页不停翻动。谢无妄伸手按住，目光落在最后那行小字上：
“乌启豪，差评任务剩余：11”。
他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敲了一下。
苏檀儿看着他：“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动手？”
“快了。”谢无妄合上书，“等这边的事一铺开，那边自然会动。”
“你到底在图什么？”
谢无妄抬头看了她一眼：“我在图一条新路。一条能让所有人，都不再靠吆喝做生意的路。”
苏檀儿没再问。她知道，眼前这个人，从来不说空话。
片刻后，她起身：“我去看看作坊准备得怎么样。你先歇着，西厢房已经收拾好了，晚上就在府里用饭。”
谢无妄点头。
她走到门口，忽又停下：“对了，父亲说，十日后要看结果。你要是真能做到，他答应让你参与布行改革。”
谢无妄笑了笑：“他不提，我也要做。”
苏檀儿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去。
谢无妄独自坐在偏厅，手指摩挲着袖中的书。外面天光正好，阳光照在桌角，映出一道细长的光痕。
他低头，翻开书页。
那行字还在。
“乌启豪，差评任务剩余：11”。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一片清明。
风从窗外吹进来，掀起了桌上的纸页。其中一张飘到地上，边缘微微卷起。
谢无妄弯腰捡起，正要放回桌上，指尖突然一顿。
纸背面有一行极淡的墨迹，像是被人匆忙写下的。
他凑近一看，只有四个字：
“楼舒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