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迹。
秦牧依旧每天按时去仁爱医院的中医诊室“上班”,对着那些药材标本和图鉴一看就是大半天。
江月月则忙于应对赵家越来越猛烈的商业打压,以及那些络绎不绝、目的各异的拜访和邀请,常常很晚才回家。
但有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悄然改变。
比如,秦牧发现自己发呆的时间变长了。
他依旧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医学典籍上的大部分文字,可当他的目光扫过某些特定的药材图形,或者一些描述经络穴位的简笔画时,脑子里会不由自主地蹦出一些零碎的信息。
不是学来的,更像是……原本就存放在那里的东西,被不小心碰倒了,散落出来。
“鸡血藤,性温,味苦微甘,归肝、肾经。活血补血,调经止痛,舒筋活络……”
他看着图鉴,嘴里会无意识地喃喃念出这些对他来说本该是“天书”的说明。
念完之后,他自己都会愣一下。
我……怎么会知道这些?
还有拍卖会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记忆有些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他只记得很多人,很吵,月月好像不太高兴,还有一个很厉害的老爷爷给了他一张小卡片。
然后……好像有人说一本书是假的?
具体怎么假的,他说了什么,记不清了。
只记得当时心里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就是不对!
那种感觉,和他现在看图鉴时脑子里自动冒出信息的感觉很像。
都是不需要思考,直接从心底里涌出来的判断。
这让他感到很困惑。
我是谁?
在我忘记一切之前,我到底是做什么的?
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连医院里那些白头发老医生都要琢磨半天的东西?
这种困惑,像一根小小的羽毛,时不时在他心尖上挠一下,不疼,却让人无法忽视。
他开始有意识地,去寻找那些能让他产生“熟悉感”的东西。
不再仅限于医院诊室里的药材图鉴。
江月月的书房里有一个很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有经济管理的,也有不少历史、地理,甚至一些冷门的杂学。
以前秦牧从不靠近那里,觉得那些厚厚的书看起来很无聊。
但现在,他会趁江月月不在家的时候,悄悄走进书房,站在那个巨大的书架前,仰着头,一本一本地看过去。
他的手指拂过那些或新或旧的书脊,像是在触摸一段段沉默的历史。
当他看到一本蓝色封皮、书脊上写着《陇右地理志》的旧书时,他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陇右……
这个地名,让他心里莫名地跳了一下。
好像……很熟悉?
他踮起脚尖,有些费力地把那本厚厚的书抽了出来。
书很重,封面落了些灰尘。
他走到书桌旁坐下,小心翼翼地翻开。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和黑白的地图、照片。
他依旧看不懂大部分内容,但当他的目光落在一张描绘黄土高原地貌的插图上,以及旁边标注的“天水地区”几个字时,他的呼吸微微一滞。
天水……
拍卖会那天晚上,他是不是……提到过这个地方?
为什么是这里?
这个地方,和他失去的记忆,有什么关系吗?
他努力地去回想,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是有根针在里面扎。
画面支离破碎,模糊不清。
好像有漫天的黄沙……有崎岖的山路……有冰冷的岩石……
还有一个声音,很遥远,在喊着什么……听不清……
他甩甩头,放弃了强行回忆。
但“天水”这两个字,就像一颗种子,在他空白的脑海里悄悄埋下了。
他从书桌的抽屉里,翻出了那张叶老给他的素白色名片。
“叶知秋”。
名字很好听。
他拿着名片,反复地看着。
这个老爷爷,好像认识以前的我?
他会不会知道我的过去?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要不要去找他问问?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月月说过,不要随便去打扰别人。
而且……他潜意识里觉得,找回过去,可能不全是好事。
好像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藏在那片迷雾后面。
可是,那种对自身来历的茫然,对空白过去的好奇,如同藤蔓一样,悄悄滋长,缠绕着他。
他开始更频繁地翻阅书房里的书籍,尤其是那些涉及地理、历史,甚至是一些古代兵器、野外生存的冷门书。
他看不懂文字,就看图片。
那些图片,有时候能触发他更多的“熟悉感”。
比如,他看到一张古代弩机的结构图,手指会不由自主地在桌面上模拟拆卸和组装的动作,流畅得让他自己都吃惊。
比如,他看到一幅星空图,会下意识地去找某个特定的星座,好像那是……辨别方向的标志?
这些发现,既让他兴奋,又让他更加困惑。
他就像一个捡到了藏宝图碎片的孩子,努力地想把它们拼凑起来,却不知道宝藏究竟是什么,又埋藏在何方。
江月月敏锐地察觉到了秦牧的变化。
她发现书房里的书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发现秦牧有时会对着窗外发呆,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懵懂,而是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和迷茫。
她心里既欣慰又担忧。
欣慰的是,秦牧似乎开始主动触碰自己的过去了,这是恢复的迹象。
担忧的是,她不知道当真相揭开时,秦牧能否承受,而随之而来的,又将是怎样的风暴。
一天晚上,江月月加班回来,看到秦牧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手边摊开着一本厚厚的中医药大辞典,翻到的正好是“失忆”相关的词条解释旁边,还放着一张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皱巴巴的中国地图,天水的位置,被他用笔浅浅地圈了一下。
灯光下,他睡着的侧脸依旧安静,但眉宇间却笼着一层淡淡的、化不开的困惑。
江月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她轻轻走过去,拿起一旁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披在他身上。
动作惊动了他。
秦牧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到是江月月,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睡意:“月月,你回来了……”
“嗯,怎么睡在这里?小心着凉。”江月月柔声道。
秦牧看了看手边的书和地图,眼神有些茫然,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就是随便看看。”
江月月没有追问,只是轻轻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头发:“饿不饿?我去给你热点宵夜。”
“好。”秦牧点点头。
看着江月月走向厨房的背影,秦牧又低头看了看地图上那个被圈起来的地方。
困惑,依旧存在。
但心底某个地方,似乎有个声音在微弱地催促着他。
去找。
去弄清楚。
窗外,夜色深沉。
城市的灯火无法照亮所有的角落,也无法驱散一个人内心深处的迷雾。
秦牧的探寻,如同在黑暗中的摸索,刚刚开始。
而未知的前路,既可能是重拾光明的归途,也可能是再次坠入深渊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