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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昏睡、剧痛和清醒的间歇中缓慢流逝。安全屋里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恒定的昏黄灯光,模糊了昼夜的界限。我只能通过神秘人——他让我称呼他为“守夜人”——送餐和换药的频率来大致判断时间的流逝。
他像个精准的钟摆,沉默而高效。处理伤口时,他的手指稳定而冰冷,动作熟练得不带一丝多余的情感。换药,检查生命体征,留下清淡的食物和水,然后离开。我们之间很少有交流,仿佛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在我恢复基本的行动能力之前,任何深入的对话都是徒劳。
每一次呼吸依旧伴随着胸腔深处的钝痛,但那股撕裂感在逐渐减轻。被子弹击中的瞬间,那冰与火的冲击,以及随后意识沉入黑暗的无力感,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记忆里。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尖锐的提醒——我还活着,但代价惨重。
我开始尝试活动手指,然后是手腕。虚弱感如同无形的枷锁。守夜人注意到了我的努力,他没有阻止,也没有鼓励,只是在我因过度用力而牵动伤口、疼得冷汗直流时,会淡淡地说一句:“欲速则不达。”
第七次(或者第八次?)换药后,他留下了一本没有封皮的、纸质泛黄的旧书,内容是某种基础的人体力学与呼吸调节法,文字晦涩,但配有简图。
“无聊可以看看。控制呼吸,能减轻疼痛,也能让你更快掌控身体。”他说完便离开了。
我明白,这不仅仅是打发时间。这是训练的开始,是“价值”被重塑的第一步。
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枯燥的文字和呼吸节奏上。起初,每一次深呼吸都像是拉扯着胸腔里的伤口,但渐渐地,当意念跟随特定的节奏,疼痛似乎真的被隔绝开了一小部分,身体的沉重感也略有减轻。这微小的进步,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掌控感。
守夜人再次进来时,看到我正按照书上的图示,极其缓慢地调整着呼吸。他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放下食物,目光在那本书上停留了一瞬。
“刀疤男和 Jisoo 她们,有消息吗?”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盘旋已久的问题。声音依旧沙哑,但比之前多了些力气。
守夜人收拾药瓶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们很安全,已转移至海外临时庇护所。刀疤男受了些轻伤,无碍。他托‘灰狐’转达了一句话。”
我抬起头。
“他说,‘欠你一次’。”
简短的四个字,却像一股暖流,微弱却真实地驱散了部分胸口的寒意。在那个生死瞬间,他眼中的挣扎和最终的决定,并非毫无重量。这份“亏欠”,在这种残酷的世界里,有时比任何承诺都更可靠。
“极东会呢?”我追问。
“收缩,戒备,内部清洗。”守夜人的语气依旧平淡,“李室长因这次重大失误失势,被调离核心岗位。但极东会的根基未损,他们像受伤的野兽,更危险,也更隐蔽。你的‘死亡’让他们暂时失去了明确的目标,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他们不会完全相信。任何与你母亲,与‘夜莺’,与那次行动相关的蛛丝马迹,都会被重新审视。”
他看向我,眼神深邃:“所以,你的时间不多。‘死亡’提供的保护是暂时的。”
他留下这句话,再次离开。
时间不多。我咀嚼着这四个字,感受着胸口之下,心脏缓慢而有力地跳动。虚弱仍在,但一种紧迫感开始如野草般滋生。
接下来的日子,我更加疯狂地投入到那种奇怪的呼吸法和基础体能恢复中。从能在守夜人搀扶下勉强站立,到可以自己扶着墙壁缓慢移动。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痛和眩晕,汗水常常浸透单薄的病号服。
守夜人冷眼旁观,偶尔在我动作严重变形时,会出声纠正,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重心下沉,不是弯腰。” “疼痛是身体的声音,倾听它,而不是对抗它。” “你的力量不在肌肉,在骨骼的排列和意念的引导。”
他的指导总是简短而精准,直指核心。我开始意识到,他教给我的,并非普通的康复手段,而是某种更高效、更接近本质的东西,类似于……母亲笔记里偶尔提及的,那些古老刺客家族流传下来的身体使用技巧,只是更加系统,更加冷酷。
当我终于能够不靠扶墙,独立行走超过十步时,守夜人带来了新的“玩具”。
不是武器,而是一些奇特的器械:几个重量不一的金属球,表面打磨得极其光滑;几根弹性惊人的、不知材质的绳索;还有一些结构复杂、需要极高专注力才能操作的锁具和平衡装置。
“你的身体需要重新学习发力。这些,是你的新语言。”他演示了一遍,金属球在他手中如同活物,以违反直觉的轨迹滚动、传递,最终悄无声息地落回原点。那绳索在他指间穿梭,瞬间编织出复杂的结构,又倏然解开。
我看得眼花缭乱,同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过去依赖的速度、力量和狼头短剑的锋利,在绝对的火力和严密的防御面前,显得如此单薄。我需要新的技能,更加隐蔽,更加巧妙,更加……不可预测。
训练变得更加艰苦,也更加枯燥。操控金属球需要极细腻的手部肌肉控制和空间感知,练习绳索则需要记忆无数种节点和发力方式。无数次失败,无数次金属球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无数次被绳索缠住无法解脱。
守夜人很少指责,只是在我重复犯同一个错误时,会让我停下来,看着我的眼睛,问:“你在想什么?”
起初我不明白。
“想怎么不让它掉下来。” “错。”他打断,“你在想‘我’不能让它掉下来。忘记‘你’。忘记目的。只感受球的重量,绳索的纹理,空气的流动。让它们成为你身体的延伸。”
忘记自我,融入环境。这理念与母亲笔记中的某些片段不谋而合,但守夜人将它变成了可执行的训练科目。
不知过了多少天,当我终于能够勉强让两颗最轻的金属球在指掌间维持一个不稳定的循环,当我能够用最快速度打出三种基础绳结时,守夜人带来了一个扁平的盒子。
里面是一套黑色的衣物,材质陌生,触感柔韧而略带凉意,似乎能一定程度上吸收光线。还有几件不起眼的小工具:一枚伪装成普通纽扣的微型强光爆闪器,一支看起来像普通口红但内藏高浓度麻醉针的装置,以及……我的狼头短剑。
短剑被仔细保养过,锋刃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幽冷的蓝光。握住熟悉的剑柄,一股混杂着血腥记忆和生存本能的热流涌遍全身。它是我与过去仅存的、最直接的联系。
“你的‘死亡’需要新的身份,新的武器,新的战斗方式。”守夜人看着我将短剑重新绑回小腿,动作依旧因为伤势而有些僵硬,但比之前熟练了许多。“这些只是开始。真正的武器,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头。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下一步?”我问,感觉体内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汇聚。
守夜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墙边,按下了一个隐蔽的按钮。一面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个更加狭窄、几乎全黑的隔间。里面只有一张金属椅,对面是一个显示屏。
“现在。”他说,“你需要了解你的敌人,不仅仅是极东会。还有……你母亲真正卷入的是什么。”
显示屏亮起,冰冷的白光映在我脸上。
屏幕上首先出现的,是一个复杂的、交织着无数线条与节点的网络图谱,中心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如同荆棘缠绕十字架的徽记。
“欢迎来到真正的战场,‘幽灵’。”守夜人站在我身后,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沉重。
“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更深,也更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