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不是没有光的那种黑,而是连“存在”这个概念都变得模糊、稀薄、近乎虚无的绝对沉寂。方朝阳感觉自己像一粒被投入墨海的尘埃,在不断下沉,没有方向,没有时间,只有灵魂被无形力量撕扯、挤压的钝痛,以及本源近乎彻底熄灭带来的冰冷。
太平法印脱手时传来的碎裂感,如同他自身骨骼断裂的声响,还在意识残片中回荡。那暗红符印核心睁开的“眼睛”,那声来自虚空深处的叹息……最后的画面定格,然后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一丝微弱的、带着刺痛的热流,忽然从心口的位置渗了出来。极其细微,却如同在绝对零度中点燃的第一粒火星,顽强地灼烧着他的感知。
是……那缕融入真炁的雷意?
它没有随着本源的枯竭而彻底湮灭,反而像是在这极致的死寂与压迫中,被淬炼出了一丝不屈的本性。
紧接着,另一股冰凉温润的触感,从贴身的口袋里传来。是那几块师傅玉佩的碎片!它们此刻竟也散发出微弱的光,与那丝雷意一热一凉,如同阴阳鱼般,在他近乎僵死的经脉中开始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游走。
这不是主动的运功,而是一种濒死状态下,身体与传承本能的自我挣扎。
在这两股微弱力量的牵引下,方朝阳破碎的意识开始一点点重新凝聚。他“感觉”到自己似乎躺在某种冰冷、坚硬、带有不规则棱角的表面上。周围不再是溶洞的湿腐气,而是一种更古老、更干燥、带着金属和尘埃混合的奇异味道。
他尝试睁开眼,眼皮重若千钧。
一丝极其暗淡的、非自然的光线,勉强刺入他模糊的视野。
他看到了……顶部。
那不是溶洞的岩壁,也不是任何他认知中的建筑结构。那是由无数巨大、扭曲、相互缠绕的青铜枝干构成的……穹顶?枝干表面布满了更加复杂、更加非人、与那暗红符印同源但更加古老的蚀刻纹路,纹路中流淌着极其微弱的、幽绿色的磷光,如同某种巨大生物的血管网络,缓缓搏动。
这里是……哪里?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视野所及,是一个无法估量其广阔的黑暗空间。他身下,是同样由那种诡异青铜材质铺就的、冰冷的地面,延伸至无尽的黑暗深处。远处,隐约可见更多巨大、扭曲的青铜结构,有的像枯萎的巨树,有的像凝固的触须,有的则完全是无法理解的几何堆叠,共同构成了一片沉默而疯狂的“森林”。
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熟悉的、令人心智紊乱的“信息素”,但浓度比溶洞中高了何止百倍!它们不再是无形的波动,而是几乎化作了淡灰色的薄雾,在这片青铜森林间缓缓流淌,吸入肺中,带来一种冰冷的麻痹感和灵魂层面的刺痛。
这里,就是那个“信标”连接的终点?是“基金会”试图控制或沟通的……某个异度空间?
方朝阳挣扎着想要坐起,但全身如同被拆散重组过,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经脉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体内的那两股微弱力量,仅仅能维持他意识不灭,根本无法支撑任何行动。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地面上,散落着几样东西。
他那枚布满裂纹、此刻黯淡无光的太平法印,就掉落在几步之外。旁边,还有那个“守夜人”配备的、已经屏幕碎裂、彻底熄灭的“灵枢”腕带。以及……几块探险队员的破碎装备和……一抹熟悉的深蓝色布料碎片,上面沾着暗沉的血迹。
是秦戈?!
方朝阳心中一紧。他还活着吗?其他人呢?
他拼命凝聚起一丝精神力量,如同蛛丝般向外延伸,试图感知周围。
没有秦戈的气息,没有其他队员的生机。只有这片死寂的、充满恶意“信息素”的青铜世界。以及……从更远处的黑暗中,传来的某种缓慢、沉重、仿佛巨型金属构件在相互摩擦的……“呼吸”声?
那不是生物的声音,更像是这个空间本身,或者说,是构成这个空间的某个庞大“存在”,在沉睡中无意识发出的声响。
伴随着这“呼吸”声,空气中流淌的淡灰色信息素薄雾,也开始有节奏地波动起来,如同潮汐。
方朝阳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那“呼吸”的节奏似乎带着某种诡异的魔力,要将他残存的意识也一同同化、拉入永恒的沉眠。
不能睡!睡了,就真的完了!
他死死咬住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他精神一振。他努力引导着心口那丝雷意和玉佩碎片传来的温润之力,在体内构筑起最后一道脆弱的防线,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蚀和空间本身的压迫。
必须想办法恢复力量!必须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必须知道秦戈他们的下落!
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太平法印上。
那是太平道掌门的象征,是祖师爷传承的器物。即便受损,其本质仍在。
他忍着剧痛,一点一点,如同蠕虫般,朝着法印的方向挪动。每移动一寸,都感觉像是在刀山上攀爬,冰冷的青铜地面摩擦着他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
短短几步距离,仿佛耗尽了几个世纪的时间。
当他终于将染血的手指触碰到那冰冷、布满裂纹的法印时,一股微弱的、同源的气息从法印中反馈回来,让他几乎熄灭的本源之火,似乎跳动了一下。
有希望!
他紧紧握住法印,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将全部残存的心神,沉入法印之中,不再试图激发它的力量,而是如同回归母体般,去感受、去共鸣其中蕴含的、属于太平道的古老道韵,去汲取那历经无数代传承、沉淀下来的、最本源的“正气”。
同时,他贴身收藏的那几块师傅玉佩碎片,也似乎受到了法印和主人意志的牵引,散发出更加清晰的温润光华,如同甘霖,滋润着他干涸欲裂的经脉。
时间在这片诡异的青铜空间里失去了意义。
方朝阳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运转着那几乎不成周天的太平清领书心法,以意志为引,以法印和碎玉为基,艰难地从这片充满恶意“信息素”的绝地中,过滤、汲取着那一丝丝几乎不存在的、游离的天地正气。
他的身体依旧虚弱不堪,但体内那缕真炁,却在这极限的压迫与淬炼下,变得更加凝实,那丝雷意也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钢胚,愈发清晰、凌厉。
不知何时,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能稍微“听懂”一点那巨大“呼吸”声中蕴含的、混乱而古老的信息碎片了。那不是语言,而是一种更直接的意念投射,充满了冰冷、饥饿、以及对某种“秩序”或“束缚”的……憎恨?
就在这时——
嗡!
他紧握的太平法印,毫无征兆地轻微震动了一下!一道极其细微、却无比纯正的玄黄光芒,自一道最深的裂纹深处,顽强地渗透了出来!
虽然只有一瞬,却如同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与绝望中,点燃了一盏微弱的、却属于他自己的……
灯。
方朝阳猛地抬起头,染血的脸庞上,那双几乎被疲惫和痛苦淹没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名为“希望”的火焰。
他看向这片无边无际的、充满恶意的青铜森林,看向那黑暗中传来沉重“呼吸”声的方向。
这里不是终点。
只是另一段更加凶险征途的……起点。
他深吸了一口那带着冰冷麻痹感的空气,握紧了手中的法印和碎玉,开始尝试,依靠这刚刚恢复的一丝力量,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他必须站起来。
必须往前走。
必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