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贾璋才将心中因秦可卿那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深情告白而翻涌的心绪强行压下。
他收敛心神,眼神重新变得冷静而锐利,伸出手指,探向秦可卿的鼻息。
果然,呼吸已经停止,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气息流动。
他又检查了脉搏和心跳,同样全无。
冬天的夜里,寒意侵袭,贾璋甚至感觉到怀里的娇躯,体温正在一点点降低。
如果不是他亲眼看着秦可卿服下龟息丹,知晓前因后果,单凭此刻这呼吸、脉搏、心跳,他也绝不会认为这会是一个活人。
确认了“死亡”状态无误,贾璋不再耽搁。
他小心翼翼地将秦可卿放在地上,调整姿势,伪装成自缢后白绫断裂,身体倒地的场景。
布置完现场,贾璋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秦可卿,转身出了天香楼。
找到潜伏在暗处的贾大和贾二,贾璋的神色严肃,吩咐道:“你们听着,从现在起,藏身于暗处,严密保护楼内之人。”
“若是有人欲行不轨,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暴露身份,也要确保她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明白吗?”
贾大二人心中一凛,齐声应道:“是!二爷!属下必当誓死护卫!”
贾璋微微颔首,又回头看了一眼天香楼。
他不再停留,身形一闪,施展踏雪无痕消失在夜色中。
几个起落之间,重新潜回了秦可卿的小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冬夜的寒风呼啸而过。
贾璋隐匿在暗处,从地上捡起几颗小石子,看准了院中大树上栖息的几只鸟雀。
他手腕一抖,一颗石子破空飞出,精准地打在树枝上,并未伤到鸟雀,却足以惊扰它们。
“啾啾!啾啾!” 被惊动的鸟雀立刻发出尖锐急促的鸣叫,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但这声音还不够大,还没引起院中人的注意。
紧接着,又是几颗小石子接连飞出,打向不同的枝桠和鸟巢。
一时间,小院中顿时响起一片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一个守夜的老嬷嬷被吵得不耐烦,骂骂咧咧地推开房门,走了出来,“作死呢!叫什么叫!”
“大半夜的,再吵吵,明儿就把你们全逮下来炖汤!”
然而,话音未落,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院门,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只见那原本应该紧闭的院门,此刻竟然大开着!
她又猛地转头看向秦可卿的卧房,同样是房门大开!
“不好!”
她顿觉头皮发麻,也顾不得天上的鸟雀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正房,只见榻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奶奶的身影?
“奶奶?奶奶?!”
老嬷嬷叫了几声,没人应答。
“宝珠!瑞珠!快起来!奶奶不见了!”老嬷嬷声音发颤,忙走进耳房。
“啊?”
宝珠揉着眼睛坐起来,睡眼惺忪:“嬷嬷,怎么了?奶奶……奶奶不是在歇着么?”
“歇什么歇!你们自己去看!奶奶不见了!”老嬷嬷急切道:“你们俩是怎么服侍的,奶奶不见了都不知道?!”
宝珠和瑞珠这才彻底清醒,连忙翻身下床,着急忙慌地跑进正房。
果然,榻上空无一人,就连奶奶的衣服都不见了,只在枕边放着一张药方。
“糟了……奶奶……奶奶这是去哪儿了?”瑞珠脸色煞白。
“这可如何是好?”宝珠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快把所有人都叫起来!赶紧去找人啊!”
“奶奶身子那么弱,这大半夜的要是出了什么事,咱们脱不了干系!”
老嬷嬷到底是有经验,虽然慌乱,但还能维持一丝镇定,立刻做出决断。
一时间,原本寂静的小院,瞬间炸开了锅。
丫鬟嬷嬷们都从睡梦中被叫起来,打着灯笼四处寻找秦可卿的身影。
院中灯火通明,映照着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
贾璋听到里面的动静,知道要不了多久,她们就能在天香楼找到秦可卿。
而他必须回到绛芸轩,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出异常。
他不再停留,施展踏雪无痕,悄无声息地离开宁国府,回到绛芸轩外。
他如同出来时一样,脚尖轻点地面,越过院墙,落地无声,轻手轻脚回到自己房间。
他迅速脱下外套,躺在榻上,盖好锦被,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做出一直在此安睡的模样。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
约莫过了一刻钟,忽然,从二门外,传来沉重而急促的传事云牌叩击声!
“咚——咚——咚——咚——”
连响四下!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极远,格外清晰,每一声都敲在人心上。
三声为吉,四声为凶!
这是报丧的信号!
贾璋立刻“惊醒”,猛地翻身下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快步走出房门,喊道:“袭人!”
府里的丫鬟,尤其是值夜的丫鬟,睡觉都极轻,主子一有动静,就必须立刻起来服侍。
只见对面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袭人也是只穿了一件中衣,应道:“二爷!”
贾璋扬声问道:“刚才扣了几声响?”
袭人的脸色有些发白:“回二爷,奴婢听着……听着好像是……是四声!”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显然知道云牌四响意味着什么——云牌四响,家有人丧!
贾璋眉头紧锁,脸上忧色更重,沉声道:“四声……府里必然出了大事。快!给我更衣!”
袭人劝道:“二爷,如今消息还没确切传来,不知是哪一房……您要不再歇会儿?”
“若是真……真有什么事,一定会有人来通知您的。”
贾璋摇了摇头,语气坚决,“你懂什么!如今我是贾家族长,若是真有事发生,我这个族长不在,像什么样子?!”
袭人见他态度坚决,不敢再劝,连忙应道:“是,二爷,奴婢这就服侍您洗漱更衣。”
一时间,绛芸轩的丫鬟们也都起来了。
又是一刻钟过去,贾璋匆匆完成洗漱,穿上一件素色外袍,大步走出绛芸轩。
刚走到院中,却见贾母卧房门口,站着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人——正是秦可卿的丫鬟宝珠!
只见宝珠头发散乱,眼睛肿得像桃子,脸上泪痕交错。
贾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走了过去,问道:“宝珠,你来这儿干嘛?”
宝珠见到贾璋,像是被勾起了无限的伤心事,“哇”地一声哭得更大声了。
她跪倒在地,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宝……宝二爷!我们奶奶……我们奶奶……没了!呜呜呜……”
贾璋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猛地退后半步,“什么?没了?!”
“白天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就突然没了?”
宝珠跪在地上,痛哭失声,“就在刚刚……大夫……大夫已经确认过了……呜……”
就在这时,鸳鸯从贾母卧房中掀帘出来,“宝珠,老太太醒了,让你进去回话。”
贾璋见状,摆了摆手,“鸳鸯姐姐,你看她哭成这个样子,怎么能说得清楚?”
“还是我进去说吧,也免得老祖宗着急。”
鸳鸯看了看哭得几乎虚脱的宝珠,点了点头:“也好,宝二爷请。”
说着,便侧身引贾璋进入贾母的卧房。
房间里灯火通明,贾母正披着一件袄子,倚靠在榻上,脸上满是倦容和担忧。
见贾璋进来,立刻问道:“宝玉,这大半夜的发生了什么事?”
贾璋快步上前,躬身一礼,语气沉重:“老祖宗,东府那边的丫鬟宝珠来通报,说是……说是蓉儿媳妇,没了!”
“什么?!蓉儿媳妇她……?!”
贾母的语气虽然震惊,但看向贾璋的眼神中,却带着询问的意味。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贾璋迎着贾母的目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眼神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贾母是何等人物,瞬间就明白了!
这是她的宝贝孙子开始行动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前两天才定下计策,今夜人就“没了”!
祖孙二人心照不宣,信息在无声中完成传递。
贾母面露伤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声音中满是惋惜和悲痛:“唉——想来她模样生得那样标致,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平和,端庄大方;重孙媳妇里头,我对她最是得意!”
“好好的一个人儿……怎么……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这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让我这心里……如何能受得住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语气哀戚,演技浑然天成。
贾璋都忍不住想给老太太点个赞,她是真能演啊!
感慨完毕,贾母看向贾璋,“宝玉,如今你敬大伯和珍大哥都不在家,你又是族长,宁国府出了这样的事,你也该过去帮着料理后事。”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一应事务,务必安排妥帖,周全细致,不要出任何差错。”
说了这么多,这一句才是贾母最想说的。
贾璋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是让他小心,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贾璋恭声应道:“是,孙儿明白。”
“老祖宗放心,孙儿这就过去,必定将此事处理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