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脚边溅起小小的水花。我站在街口,手里攥着那张从便利店捡来的传单,纸面已经被湿气浸得有些发软。刚才那辆黑色轿车已经不见了,可我心里还是绷着一根线,不敢放松。
我低头看了眼包里的记事本,翻开最后一页,上面写着:“红砖楼,白花,母亲曾住此处。”还有一句——“她不是汪璇”。字迹有点歪,是我蹲在便利店高脚凳上匆匆写下的。我知道,不能再等了。昨天夜里听到的那个老人说,那个女人总在院子里种一种晚上开花、特别香的植物。我在照片背景里见过那种叶子,宽大厚实,像极了夜来香。
我沿着老街往前走,两旁的房子低矮陈旧,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灰黑的砖块。有些门面改成了小店,挂着褪色的招牌。我一边走一边看,想找一个能问话的地方。这种事,光靠查档案不一定行。活人的记忆,有时候比纸上的记录更清楚。
走了没多久,我看见一家叫“旧时光”的咖啡店。木门老旧但干净,门口摆着两盆绿植,其中一盆的叶子很像我在红砖楼院子里看到的那种。我推开门,铃铛轻响了一声。
店里人不多,几个中老年人坐在角落聊天,声音很低。吧台后面坐着个男人,年纪大概六十岁左右,头发花白,围裙洗得发白但很整洁。他正低头翻一本相册,听见声音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了几秒,又落到我抱着的包上,没说话,只轻轻说了句:“坐吧,外面雨还没停。”
我点点头,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桌上放着一个铜制的老式台灯,灯罩边缘有些锈迹。我没急着开口,先点了一杯热咖啡。他端过来的时候动作很稳,杯子放在垫子上几乎没有声响。
“你不是本地人。”他说。
我摇头。“我是来找人的。”
他没再问,只是擦着手里的杯子,等着我说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复印件,小心地放在桌上。“您看看这个人……您有没有见过她?”
他放下抹布,戴上老花镜,把照片拿近了些。他的手指粗糙,指腹轻轻滑过照片边缘,像是在感受纸的质地。他看了很久,眉头慢慢皱起来,又缓缓松开。
“这女人……”他低声说,“不简单。”
我的心跳快了一下。
“我记得她。”他继续说,“以前常来这条街,不是买菜,也不是串门。她穿旗袍,走路很直,眼神也不乱看。有一次下雨,她站在我门口避雨,我给她倒了杯热水,她道谢,声音很好听,像电台里的播音员。”
我屏住呼吸。“那她……是做什么的?”
他摇摇头。“我不确定她是不是歌手,但她身边的人,都是搞音乐的。有人提着录音带,有人背着吉他。她去过城东的老艺术中心,八九十年代,那里是歌手录样带的地方。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太太。”
我的手心开始出汗。
“您说……她跟音乐圈有关系?”
“不止是关系。”他抬眼看我,“她是那种站在台上的人。气质不一样。哪怕不说话,也能让人注意到她。”
我盯着照片里那个女人的脸。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怀里抱着小时候的我。那时候我还不会认字,只记得她的香水味,淡淡的,带着一点冷意。
“她后来……搬走了吗?”
老板没立刻回答。他把照片推回来,摘下眼镜,用布慢慢擦拭镜片。“很多年前的事了。她女儿送人了,她受不了,整个人垮了。有人说她疯了,天天在院子里念名字。再后来,房子拆了一半,她也不见了。”
我喉咙发紧。“她念的是什么名字?”
“记不清了。”他顿了顿,“好像是两个字,开头是‘美’。”
我的手指猛地蜷了一下。
“那你现在找她,是为了什么?”他忽然问。
我沉默了几秒。“她是我的母亲。”
他看着我,眼神变了。不再是刚才那种温和的观察,而是带着一点沉重的确认。
“那你得想清楚。”他说,“有些人,找到了,未必是好事。过去的事,知道太多,未必是福。”
“可那是我的母亲。”我说,“我有权知道她是谁,去过哪里,为什么不要我。”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把那张复印件折好,递还给我。
我接过照片,放进包里。临走前,我把咖啡钱放在桌上,多留了十块钱。他没拦我,也没说话,只是重新翻开那本相册,低头看着里面泛黄的照片。
我起身往外走。推开门时,风把屋檐下的风铃吹响了一声。我回头看了一眼,他正用打火机点燃一张纸。火苗窜起来,照着他半边脸。那张纸是复印件的另一份。他在烧它。
我没有停下,也没有喊。我知道他是在帮我。
走出店外,雨小了很多,街道湿亮,像铺了一层油。我打开手机,地图上标出了城东老艺术中心的位置。那里现在是一片旧建筑群,听说早就没人用了,但档案馆还在附近。
我翻出记事本,在新的一页写下:“旧艺术中心,歌坛关联,曾接触音乐圈。”笔尖压得很重,每一个字都像刻进去的。
合上本子时,我心里的迷雾散开了一角。那个女人不是汪璇。她和音乐有关。她曾经站在舞台上,或者至少,离舞台很近。
我抬头看了看天。云层裂开一道缝,透出一点灰白的光。我迈步往前走,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
公交站就在前面。我站在站牌下等车,手一直按着包。车来了,我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的景色慢慢后退,老街区被甩在身后。
车子经过一个路口时,我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窗贴了膜,看不清里面。它没有动,也没有跟上来。
我转回头,望着前方。
车子启动,驶向下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