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沙,我们到补给点了吗?我快饿死了。。。”
年轻的十字军士兵皮埃尔,指着前方那座冒着滚滚黑烟的村庄,虚弱的声音几乎要被泥泞道路上“吧唧吧唧”的脚步声吞没。
他旁边的老乡萨沙,抬起满是泥污的脸,浑浊的眼睛看着村庄入口处那些身穿黑色教廷服饰的“净化者”,眼神里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呸的一声,往泥地里吐了口带血的唾沫。
“不,我们到了我们自己的坟墓。”
“什么意思?那是我们的村庄啊!”
皮埃尔不明白,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挣扎着就想朝村庄走过去,至少能讨一口干净的水喝。
萨沙一把死死拉住了的胳膊,那力道大的几乎要把骨头捏碎。
“你疯了?!没看见那些黑袍子的‘净化者’吗?”
萨沙压低了声音,像是喉咙里卡着一块生锈的铁片,每一个字都磨的人耳膜生疼。
“那是总主教大人的焦土令!蠢货!你以为那些烟是怎么来的?”
“我们身后是共和国那帮异端的追兵,我们面前,是我们自己人点的火。”
皮埃尔呆住了,脑子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的砸了一下,嗡嗡作响。
他看着那座冒着黑烟的村庄,曾经熟悉的屋顶轮廓在火焰中扭曲,空气中传来一股呛人的焦糊味,混杂着某种说不清的,血肉被烧焦的气味。
“可…可那是我们的村庄,是我们的同胞。”
“曾经是。”
萨沙冷冰冰的打断,“现在,是需要被‘净化’的,被污染的土地。”
溃兵的队伍里,其他人也都停下了脚步,麻木的眼神望向那片燃烧的废墟。
一个脸上带刀疤的士兵,低声的骂了一句。
“我上周才路过这儿,我还跟村口磨坊的老汉斯喝过一碗麦酒,他酿的酒,味道不错。”
另一个士兵,年纪看起来比皮埃尔还小,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
“他们上个月,烧了我家。”
一阵压抑的,绝望的沉默在队伍里蔓延开来,比前线的炮火声更让人窒息。
他们这些幸存者,从共和国的钢铁洪流下侥幸逃生,一路向着教廷的方向撤退,幻想能得到补给和休整。
但他们看到的,只有一座又一座被自己人烧成白地的村庄。
“为…为什么?”
皮埃尔的声音在发抖,他不懂,他完全不懂。
他从小听着神父的教导长大,他加入十字军是为了保卫家园,是为了守护主的荣光,是为了把那些否定神明的异端赶出去。
可现在,他看到的却是自己的同袍,在烧毁自己的家园。
“为了迟滞异端的进攻。”
萨沙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扭曲的,看透了一切的嘲讽,“为了让共和国的军队得不到一粒粮食,一口干净的水。为了让他们走在主的土地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所以就要把这些都烧了?连人一起?”
“人?不,总主教大人的命令里,这些不叫人,叫‘代价’。或者,叫‘殉道者’。明白了吗?小皮埃尔,他们的灵魂被‘净化’了,而他们的尸体,会变成异端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多么神圣,多么划算的一笔买卖。”
就在这时,一名“净化者”小队的队长,终于发现了他们这群不速之客。
他带着两个手下,踩着泥浆,慢悠悠的走了过来,那姿态,不像是在面对一群刚刚从血战中逃出来的十字军同袍,更像是在驱赶几只肮脏的流浪狗。
他的黑袍一尘不染,与周围溃兵们身上的血污泥泞形成了刺眼又荒谬的对比。
“溃兵!谁允许你们靠近这里的?”
那名队长停在几步外,捏着鼻子,一脸毫不掩饰的嫌恶,“这里正在执行总主教冕下的最高指令,正在进行神圣的净化仪式!你们这群带着晦气的失败者,快滚!滚回前线去死!或者随便找个地方自我了断,别在这里碍眼!”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鞭子,狠狠的抽在每一个溃兵的脸上。
皮埃尔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拳头死死的攥紧了。
萨沙按住了他的肩膀,冲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那名净化者队长,目光轻蔑的扫过这些残兵败将,然后又扭头看向村子的方向,不耐烦的催促手下。
“动作快点!最后一座磨坊!在共和国的侦察兵摸过来之前,必须把它点燃!一根麦子都不能留给那些异端!”
几个穿着黑袍的净化者,立刻拿着火把,跑向村口那座孤零零的石制磨坊。
皮埃尔的目光,也下意识的跟着投了过去。
就在那一瞬间,在噼啪作响的火焰燃烧声中,在净化者不耐烦的叫骂声中,一股微弱的,但清晰无比的声音,从磨坊那扇紧闭的木门后传了出来。
是哭声。
那哭声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猛的刺进了皮埃尔的耳朵,又瞬间贯穿了他的整个大脑。
脑子一片空白。
什么总主教,什么焦土令,什么净化仪式,什么共和国的追兵…… ,都在那一声啼哭面前,被烧成了灰。
“不……”
他无意识的低语。
他猛地挣脱了萨沙的手,像一头发疯的公牛,冲到了那名净化者队长的面前。
“呛啷”一声。
生锈的,剑刃上还带着缺口的长剑,被他拔了出来,直直的指向那名队长的喉咙。
他的手臂在剧烈的颤抖,因为愤怒,也因为恐惧。
“磨坊里……还有人!”
皮埃尔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这句话。
净化者队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了一步,但他很快就稳住了身形,脸上的惊讶迅速变成了极致的嘲讽和冰冷的怒意。
“我当然知道里面有人。”
他嗤笑一声,那表情像是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他抬起下巴,用一种宣读神谕般的傲慢腔调说,“被污染的土地上,没有无辜者。他们是自己选择留在被玷污的土地上,背弃了主的指引,他们的灵魂需要用圣火来净化,这是主的恩赐。”
他甚至懒得再跟皮埃尔废话,直接扭头,朝着那几个正准备点火的手下,下达了命令。
“还愣着干什么?放火!”
这一声命令,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啊啊啊啊啊啊啊——!!!”
皮埃尔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嘶吼。
他脑子里那根叫“理智”和“信仰”的弦,“崩”的一声,彻底断了。
“去你妈的净化!!!”
伴随着这句对他前半生所有信仰的诀别,那柄满是缺口的十字军长剑,带着他全部的愤怒和绝望,狠狠的,朝着那名净化者队长的脖子,劈了过去。
这一刻,他不再是一名十字军。
他成了一名“叛军”。
时间仿佛凝固了。
萨沙和其余的十字军溃兵们,都呆住了。
他们怔怔的看着那个一剑劈倒了净化者队长的皮埃尔,看着他那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的脸,还有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
随即,他们的目光,又转向了那些同样被惊呆的,举着火把的黑袍净化者,转向了那座即将被点燃的磨坊,转向了身后那片被烧成焦土的家园。
没有人说话。
“呛啷。”
萨沙面无表情的,默默的,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呛啷,呛啷,呛啷。。。”
如同会传染一般,此起彼伏的拔剑声响起。
一个,两个,十个…… 几十名溃兵,默默的走上前,站到了皮埃尔的身后,将他护在中间。
他们用行动,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残存的十字军小队,与一脸惊骇的净化者小队,在这片燃烧的废墟前,形成了对峙。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阵低沉的,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排排黑色的,移动的钢铁轮廓。
共和国的装甲部队,到了。
萨沙看着越来越近的坦克集群,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黑袍子,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惨淡又诡异的笑容。
“看来,我们得选一个了。”
他用只有自己身边几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是死在自己人手里,还是……换一种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