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中火光摇曳,零星雪花不时从屋顶的空洞处飘落。
“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他蜷缩在棉被堆里,齿关轻颤。
断断续续的无情道经文自唇间逸出,周身灵气因道心剧烈波动而躁动不休,致使破庙四周的景象频频闪烁、虚化。
仿佛下一刻这片空间就要彻底崩塌陷落。
凌霄剑尊这等境界的修士,若道心彻底崩毁,可能会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
最理智的做法,或许是寻一处无人之地,将他无声无息地“处理”掉。
一如鲸落,万物生,其兵解后逸散的磅礴灵气,足以滋养修真界好一阵子。
【不是……我怎么觉得后背发凉?你在这儿把他弄死了,你自己的神魂真能全身而退吗?老大三思啊!】
“……你怎么总是给人添麻烦?”
林夕蹙眉,忽然伸出手,冰凉指尖点在他滚烫的眉心。
“天地有情,生生不息。”
她开口,声线清冷如山涧寒泉,吐出的却是截然相反的经文。
“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草木有情,荣枯有序,人亦有情,聚散有时。”
她语调平稳,字句清晰,诵念的竟是与无情道宗旨完全相反的有情道道经。
奇妙的是,随着她清晰的诵念声,狗蛋周身那狂躁紊乱的灵气竟渐渐平息下来。
他紧蹙的眉宇逐渐舒展,呼吸绵长,眼皮沉沉,眼见着陷入了无梦的安眠。
四周不断虚化闪烁的景象也随之稳定下来,又见几片雪花从屋顶悠悠飘落。
【这都行?!你从哪儿学来的?反向对冲?】
“……聒噪。”
——
光阴荏苒,数年时光弹指而过。
郊外的那间破庙终在一场风雨后彻底坍塌,再也无法栖身。
于是,他们在山林避风处亲手搭建起一座坚固的木屋,依靠狩猎维持生计。
曾经的“狗蛋”早已抽条拔高,身形挺拔,眉目间褪去稚嫩,愈见清俊疏朗。
只是他时常望着天际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傍晚,他坐在桌前擦拭着猎弓,忽然开口:
“我不想再叫狗蛋了。”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几分。
“我能否……随你姓林?”
林夕正低头处理着兽皮,闻言并未抬头,只淡淡道:
“随你。”
“那从今日起,我便叫‘林霄’。”
他眉眼带笑,语气笃定,仿佛早已下定决心,只是此时才如同闲谈般向她提起。
霄,意为高天云海。
这是他对自己困于此处命运,一种无声的反抗。
林霄早已察觉,这个世界仿佛在与他为敌。
他布下的陷阱总会莫名失效,离弦的箭矢无故折断,甚至行走在平坦之路上也会突然身陷坍塌凹坑……
霉运如影随形,整个世界都像在对他施加恶意,要逼他心生怨怼,诱他沉沦恶念。
仿佛是想验证他的本性。
林霄并不完全明白其中缘由,却始终默默承受,偶尔,他会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林夕。
每当他濒临绝境,在最后关头,林夕总会及时出现,带着他难以读懂的复杂神情,一次又一次,将他从死亡边缘强行拽回。
【啧啧,还好没打断骨头。】
这一次,是精心布置的捕兽夹莫名地弹起,铁齿夹穿了自己的小腿。
林霄委顿在原地,看着伤腿发怔,没有立刻去处理,好像是在等着谁来。
他明明反复检查过无数次,绝无可能误触,地点也是经常下夹子的地点,可他依旧不明不白地受了伤。
林霄发誓他绝对不是想引起林夕的注意,故意伤害自己的。
木屋中,油灯昏黄。
林霄看着正为他包扎伤口的林夕,火光映衬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带来些许暖意。
她总是这样沉默地善后,可看向他的眼神里,却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并非温柔的浅笑,却也是一种鲜少给予他人的神情。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他心底滋生,不再是最初雏鸟般的依赖,而是某种更为沉重、也更为滚烫的东西。
【林夕:怎么还没死,真难杀啊(笑),林霄:她看着我笑,她心里有我(泪)】
【你们俩这理解偏差是不是有点太大了?还有,我怎么感觉他要亲情变质了?】
“什么东西?”
林夕一脸“你又在胡说什么鬼话?”的表情,难得被这离谱的言论震住片刻。
她反手就将系统塞回小黑屋,世界终于重归清净。
他们过着如凡人般寻常的日子。
林夕在炊烟袅袅间,静静观察、模仿着众生的喜怒哀乐,为往后更完美的“扮演”积累一些经验。
她知道此处是幻境,终有结束之时,所以并不在乎生活的如何,更多的时间花费在观察和蕴养神念。
而林霄则终日为生计奔波,狩猎、存钱、赶集……每次归来,总不忘给她捎些镇上的点心或姑娘家喜爱的绢花。
即便她从未戴过。
岁月流转,林霄逐渐窥见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一切都是虚假的。
四季流转的时间轨迹分毫不差,春天,同样的蝴蝶总会停留在同样的花上,夏日灼晒下,干涸田埂的同一位置总会钻出同一只灰兔,几次轮番下来,他甚至能预知下一幕景象。
他们的小屋永远无法真正扩建,若试图远行,走得再远,也终会如同踏入无形迷阵,兜转回原点。
一切的一切,宛如一座精心编织的牢笼。
而林夕,是这无边樊笼之中,他唯一能触碰到的真实。
他渴望带她离开,又恐惧离开。
若离去意味着分离,他宁愿永困于此。
在每一个深夜,林霄都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可林夕呢?林夕是怎么想的?
“林夕。”
在某一日,他忽然抓住她搭在膝上的手,手心相触,掌心滚烫。
“若我们能离开此地……你还会在我身边么?”
林夕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数年光阴未曾在她面容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令她愈发明丽动人。
唯有一双眸子,仍似他初醒时所见那般平静淡漠,深不见底。
不知为何,他忽然生出一股不管不顾的冲动,想要吻上她眼角那枚小小的、艳色的红痣。
可他终究不敢。
他怕她的拒绝,更怕她给出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他们究竟为何一同被困于此?这因缘背后,是否藏着他不愿深想的真相?
蓦然间,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悸的预感掠过心头,令他几乎喘不过气。
“怎么,想回去了?”
她抽回手,唇角弯起那抹惯常的、带着些许揶揄的弧度。
“玩够了?”
林夕轻轻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肩膀。
她也……看够了。
林霄的心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点沉入谷底。
未等他想个分明,世界的崩塌已然开始。
天幕浮现琉璃碎裂般的纹路,远山与林木如褪色画布般剥落消散。
大地轰鸣,他们亲手搭建的木屋在剧震中梁柱倾颓,烟尘弥漫。
在这片末日般的颓靡景象里,林霄竟生出一丝恍惚的念头:
若能就此与她一同湮灭于此地,或许……也好。
“终于……到尽头了么?”
他喃喃低语,向前几步,几乎是凭着本能想要靠近那片混乱中唯一的身影——
“你且清醒一些!”
下一刻,一个携带着凌冽罡风的巴掌,朝着林霄毫不留情地抽了过来,在痛感炸开的瞬间,炽烈强光吞没万物。
幻境如镜花水月,轰然破碎。
【检测到凌霄剑尊目前好感度:60】
【……检测到凌霄剑尊心绪剧烈波动。】
【正在为您重新检测,请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