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兵团在东北看似稳步推进,但其内部与重庆方面的裂痕,已难以完全掩盖。李锦及其核心团队对兵团内部可能的渗透和监视保持着高度警惕,这种谨慎不可避免地体现在日常决策和人员安排上,尤其是对由重庆系统直接安排或背景复杂的军官,多有疏离与制衡。这种微妙的提防,自然被嗅觉敏锐的军统特务以及心思缜密、且与重庆关系更为密切的副总司令孙立人所察觉。
军统在李锦兵团内部的潜伏人员接到指令,加大了对李锦、梁卫国等核心将领,以及司令部机要部门、通信枢纽的监视力度。他们试图通过分析人员往来、车辆调动、无线电信号异常等蛛丝马迹,来判断李锦的真实意图。一些原本处于外围的特务被激活,试图接近权力核心。
关于李锦“举措异常”、“任用私人”、“与不明身份人员接触”的密报,通过军统的独立电台,悄然发往南京。这些报告虽无确凿证据,但足以在蒋介石心中埋下更深的疑虑。军统人员加紧在兵团内部进行秘密策反和拉拢工作,重点目标是对李锦不满、或对南京更为忠心的中下层军官,尤其是在孙立人系统内以及一些非嫡系部队中寻找突破口,试图建立内应,预防不测。
孙立人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在兵团核心决策圈中的地位有所下降。一些关于部队调动、后勤补给乃至与友军(指我军)接触的敏感信息,李锦不再像以往那样与他充分商议。他意识到李锦可能在进行某些不能见光、且风险极高的谋划。
孙立人对此的反应是进一步巩固和掌控他直接负责的新一军。他更加频繁地视察部队,强化官兵对他的个人效忠意识,确保这支精锐力量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听从他的指挥。他与新一军各级军官,尤其是嫡系如李鸿等人的联系更为紧密。
孙立人并未立即向李锦发难或直接向重庆告发。他性格中的谨慎和作为军事主官的全局观,让他选择暂时观望。他深知“擎天”兵团此刻的内部团结至关重要,但也暗暗做好了应对各种可能局面的准备,包括在最坏情况下,率领新一军独自行动。
就在这暗流涌动之际,一封来自南京国民政府的急电,送到了李锦的案头。电报以蒋介石的名义,直接命令:“着李锦兵团即刻抽调一至两个精锐军,火速南下,入关参加邯郸战役,归冀察战区指挥,以解邯郸之围,扭转华北战局!”
这道命令,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波澜暗生的池塘。
李锦与参谋长陈瑜、副总司令梁卫国等人立刻研判。他们一致认为,此举极有可能是一石二鸟之计:一方面,确实希望借助“擎天”兵团的战斗力缓解华北压力;另一方面,也是更危险的意图,便是借此分化、削弱“擎天”兵团的力量,将部分精锐调离东北这个战略要地,使其难以集中力量形成割据或进行“异动”,甚至可能让南下的部队在与解放军的消耗战中受损。
公然抗命是绝对不行的,那将立刻坐实“拥兵自重”的罪名,给南京以武力解决的借口。但派谁去?派多少?如何既能应付南京,又能最大限度地保全兵团实力和起义计划?
经过彻夜密商,李锦做出了一个既符合逻辑、又暗藏深意的决定。
1. “服从”调遣: 李锦复电南京,表示“坚决服从命令”,但以“东北局势亦紧,接收任务繁重,防线辽阔”为由,陈述困难,请求只抽调一个军南下。经过一番电报往来“讨价还价”,最终南京同意抽调一个军。
2. “巧妙”点将: 李锦决定,由副总司令孙立人亲自率领新一军南下参战。
表面理由充分: 新一军是兵团头等主力,战斗力最强,由孙立人这位名将亲自指挥,足以显示对邯郸战役的重视和“忠诚”。这能让南京方面无话可说。
化解内部风险: 孙立人此时在兵团内部已像一个不确定因素。将其调离东北核心决策圈,可以暂时消除内部最大的潜在隐患,便于李锦更顺利地推进起义准备工作。
保存核心力量: 第七军(装甲核心)、新二军、新三军等部队得以留在东北,这些都是起义计划中更为可靠、更需要的力量。尤其是梁卫国、楚南河、沈德威等将领,与李锦的默契更深。
观察与考验: 这也是对孙立人的一次考验。观察他在离开兵团主体、独立作战时的表现,以及他与南京方面的互动,可以进一步判断其立场。
在命令下达、孙立人开始准备南下的同时,李锦启动了与党中央的最高级别秘密通信渠道。这条渠道极其隐秘,可能通过双重加密的无线电信号(由林修远和“密匙”亲自操作),或通过绝对可靠的交通员(由王大山特种部队秘密护送)传递。
通报的内容至关重要:
告知南下部队情况: 明确告知党中央,孙立人将率新一军南下参加邯郸战役。
表明立场: 再次重申李锦兵团主体寻求光明的决心不会改变,南下是迫于南京压力,并非本意。
请求协同: (这是最关键的部分) 李锦请求党中央,将这一情报传达给邯郸前线的我军指挥员。他希望我军能在战场上 “酌情应对”——这个词蕴含了极大的信息量和请求。它可能意味着:在可能的情况下,对孙立人部进行一定程度的“网开一面”,避免与其死磕,以减少双方不必要的伤亡;或者,在战术上对其进行“引导”,使其无法对邯郸战局起到决定性作用;甚至,可以考虑在适当时机,对其进行政治争取或策反。
承诺与展望: 李锦表达了对未来李锦兵团主体在东北采取决定性行动的展望,并希望得到党中央的进一步指示和接应。
决定既下,兵团内部的气氛更加微妙。
孙立人对于率部南下,心情复杂。一方面,作为军人,能指挥精锐部队参与重大战役,是挑战也是荣誉。另一方面,他敏锐地感觉到这背后可能有排挤和调虎离山的意味。他更加紧了对新一军的控制,将其视为安身立命的根本。在告别时,他与李锦等人的握手显得格外郑重而疏离。
在孙立人和新一军离开后,兵团主力(第七军、新二军、新三军等)在李锦的指挥下,继续按照既定计划,在东北的广阔地域“推进”和“接收”。然而,这“开拔”的步伐,在内部知情者眼中,已带上了不同的色彩——每一步,都是在为那个历史性的时刻进行最后的准备和布局。清除内部钉子、掌控部队、储备物资、侦察地形、与东北我军建立更紧密的联系……所有工作都在加速进行。
……历史的洪流,在此刻分叉,却又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在不同的战场上,共同指向未来。
当李锦在东北的黑土地上与各方进行着惊心动魄的博弈时,由孙立人率领的新一军,经过长途铁路输送和强行军,终于抵达了烽火连天的邯郸战场。
此时的邯郸,已成为国共双方在华北争夺的焦点。城内守军(晋冀鲁豫野战军一部)依托城防工事和外围据点,进行着顽强的防御。城外,除了孙立人的新一军,还有其他几支国民党部队,构成了围攻态势。南京方面对这支“王牌”的到来寄予厚望,蒋介石亲自电令孙立人,要求其发挥美械装备优势,尽快打开突破口,奠定胜局。
然而,孙立人此刻的心境,远比战场形势更为复杂。
新一军抵达后,并未立刻投入血腥的巷战。孙立人首先以其标志性的风格,组织了强大的炮兵力量。新一军所属的105mm榴弹炮营和加强的重炮,对邯郸外围我军预设的某些防御阵地进行了猛烈而精准的炮击。炮火准备之猛烈、弹着点之集中,展现了中国驻印军一流的炮兵素养,也给守军造成了相当大的压力和伤亡。这既是对南京命令的“服从”,也是孙立人向各方(包括南京和对面)展示其部队实力的一种方式。
炮火准备后,新一军的步兵在m4“谢尔曼”坦克(数量不如第七军多,但仍是攻坚利器)的掩护下,向邯郸外围阵地发起了攻击。他们的战术动作娴熟,步坦协同流畅,m1加兰德步枪和bAR自动步枪的密集火力有效地压制了守军的阵地。他们成功夺取了一些外围据点,战斗过程看起来激烈而“真实”。
然而,当攻击矛头指向邯郸城墙和核心防御圈时,新一军的攻势明显“迟缓”下来。孙立人并非没有攻坚的能力,但他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权衡:
一方面要保存实力,新一军是他的根基,他绝不能将这支部队消耗在残酷的、胜负难料的城市巷战中。他深知,即使攻克邯郸,部队也必将元气大伤,这在未来不可预测的政治军事格局中,对他极为不利。
一方面对李锦意图的揣测: 他虽然不完全清楚李锦的全盘计划,但李锦将他“派”到华北,本身就值得玩味。他担心自己若真卖力打下邯郸,会不会反而破坏了李锦某种更深层的布局,从而彻底与兵团主体决裂。
面对我军的顽强抵抗和巧妙的战术,孙立人意识到这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强攻的代价将远超南京那些纸上谈兵者的想象。
每当夜幕降临,新一军的阵地便难以安宁。我军派出精干的“夜老虎”小分队,通常以班排为单位,利用夜色和熟悉的地形,悄无声息地渗透至新一军阵地前沿甚至纵深。
这些小队并不寻求大规模歼灭,而是进行精准破坏和心理威慑。他们用手榴弹集束攻击停放在阵地后方的Gmc卡车和吉普车,用炸药包破坏临时弹药堆积点。更致命的是,他们专门猎杀孤立位置的哨兵、低级军官和通讯兵,用带有刺刀的三八式步枪或大刀进行无声解决,制造“枕戈待旦”的恐惧氛围。
有时,守军会在不同方向同时制造动静,吹响冲锋号,发射信号弹,零星开枪,迫使新一军各部频繁进入战斗位置,彻夜戒备,官兵疲惫不堪,士气在无形中消磨。孙立人发现,他的部队白天要组织进攻,晚上要防备偷袭,休整时间被严重压缩,士兵眼里布满血丝,战斗力持续下降。
在外围阵地防御中,我军并非死守一线。他们会主动放弃一些次要的、已被炮火严重摧毁的前沿阵地,甚至故意留下一些破损的武器和空弹药箱,营造溃败假象。
当新一军步兵占领这些空无一人的阵地,正准备向纵深推进时,往往会突然遭到来自侧翼隐蔽机枪巢(设在残垣断壁或巧妙的土木掩体中)的交叉火力扫射。同时,预先埋设的反步兵地雷和绊发雷在脚下炸响,瞬间造成伤亡,进攻队形大乱。
就在新一军部队陷入混乱、进退失据的时刻,我军预先集结好的预备队,往往是一个连或一个营的精锐兵力,立刻发起迅猛的反冲击。他们如同猛虎下山,高喊着口号,利用波波沙冲锋枪和大量手榴弹的近战优势,与惊慌失措的新一军士兵绞杀在一起。新一军的m1加兰德步枪在贴身混战中远不如冲锋枪灵活,往往在付出不小代价后,才勉强将对方击退,而刚刚“占领”的阵地也得而复失。这种“啃一口就走”的战术,让新一军每前进一步都血流不止。
我军充分利用了华北平原村落的地道传统,将整个防御区域地下化。新一军的炮火可以摧毁地表工事,却难以有效摧毁深藏于地下的通道和掩体。
新一军的部队往往在占领一片废墟后,正在巩固阵地,突然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甚至他们刚刚经过的残破灶台底下,钻出几名我军战士,用冲锋枪一顿扫射,投出几枚手榴弹,然后迅速缩回地道,封闭洞口。这种防不胜防的打击,让新一军官兵人人自危,感觉脚下每一寸土地都不安全。
地道甚至延伸至新一军阵地后方。我军小分队通过地道潜出,袭击落单的运输兵,破坏电话线,甚至试图对营、团级指挥所进行短促突击。虽然大部分被警戒部队击退,但造成的恐慌和指挥中断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
守军中的优秀射手(可能使用缴获的中正式步枪或日制九七式狙击步枪)隐藏在废墟、树冠或事先挖好的单兵掩体内,专门狙杀新一军暴露的军官、炮兵观察员、通讯兵和机枪手。一名连长的阵亡,往往会导致一次连级进攻的失败。这种持续的、精准的损失,对军官和士官阶层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我军仅有的几门迫击炮和步兵炮被分散配置,频繁变换阵地。它们不参与大规模的炮战,而是瞅准时机,对新一军正在集结的部队、暴露的机枪阵地或后勤车辆进行一两轮急促射击,打完就跑,给新一军造成持续不断的零星伤亡和行动迟滞。
面对如此顽强而狡猾的对手,孙立人这位经验丰富的将领清醒地认识到,要想真正攻克邯郸,他的新一军必须一寸一寸地啃食这些交织着火力、陷阱和地下网络的防御体系。即使最终能够破城,他的这支精锐之师也必将骨断筋折,消耗殆尽。这绝非南京一纸命令中轻描淡写的“速克”,而是一场用人命填满的、代价无法估量的消耗战。他更加坚定了保存实力的决心,所有的“积极进攻”,都必须在确保部队骨干不受毁灭性打击的前提下进行。
尽管没有像东北那样的事前秘密协议,但战场上有时会存在一种奇异的“默契”。新一军的攻击往往雷声大、雨点小。他们的炮火猛烈,但步兵冲击的决心和持续性,似乎总在关键时刻“差一口气”。当我军组织起顽强反击,甚至在某些地段发起战术性反冲击时,新一军往往选择“稳妥”地后撤至既得阵地固守,而不是不计代价地投入预备队死拼。
尽管孙立人没有直接与我军联络,但李锦通过秘密渠道向我党通报新一军南下的情报,可能以某种方式间接影响了我军在邯郸的部署。我军指挥部或许会因此判断,孙立人部攻击意志可能不坚,从而可以更有余地调动兵力,应对其他方向威胁更甚的国民党部队。
孙立人向南京报告的战报,充斥着“予敌重大杀伤”、“攻克某某要点”、“稳步推进”等字眼,但关于自身伤亡的数字则被谨慎控制。他需要在“表现积极”和“保存实力”之间走钢丝。他确实在打仗,也取得了一些战术进展,但从未倾尽全力,进行那种赌上部队命运的决死一击。
南京方面对于邯郸战事的胶着,尤其是对被誉为“王牌”的新一军未能迅速打开局面,感到焦躁和不耐。催促的电报一封接一封。
孙立人的回复总是充满“专业”理由:“敌军抵抗异常顽强,工事坚固”、“我军正调整部署,寻求敌防御弱点”、“连日激战,部队损耗需稍作补充”、“友军协同不力,侧翼时有暴露”……他利用其军事权威和复杂的战场情况,巧妙地拖延着、周旋着。
邯郸城下,炮声依旧,枪声未歇。新一军这块“重量级棋子”确实落在了棋盘上,也引起了局部的震荡,但它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束缚着,未能也无法发挥出决定性的作用。孙立人在这里,进行着另一场形式的“走钢丝”——他既要对南京有所交代,避免被扣上“作战不力”的帽子;又要竭尽全力保全新一军的骨干,为自己和部队的未来保留资本;同时,他也在默默观察着东北的动向,等待着那最终尘埃落定的时刻。
东北与华北,两个战场,两支同源却可能走向不同命运的部队,在历史的迷雾中,共同演绎着一场宏大而复杂的时代变奏。李锦在东北的“明攻暗谋”与孙立人在邯郸的“积极保存”,看似背道而驰,实则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试图挣脱那令人窒息的束缚,探寻着国家和个人在历史洪流中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