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低沉且轰鸣着,车子在沉寂的夜色中驶离城西,朝着城北林家老宅的方向驶去。车窗外的城市景色飞速倒退,在江婉眼中却模糊成一片冰冷的光晕。车厢内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氛围,是劫后余生的虚脱,还是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和封印木匣散发出的阴冷气息。
林见深斜倚在副驾驶座上,紧闭的双眼没有丝毫要睁开的迹象。他的身体微微后仰,头部靠在椅背上,原本挺直的脊背此刻也完全放松了下来。
在战斗时,他是如此的锐利和紧绷,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和决心。然而此刻,他却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所有的锐气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了无尽的疲惫感。
他的额前,被汗水浸透的碎发紧紧的贴在苍白的皮肤上,这些碎发原本应该是蓬松而有活力的,但现在却显得毫无生气,就像他此刻的状态一样。
他的呼吸虽然已经平稳,但却带着一种沉重的韵律,似乎每一次吸气和呼气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这种呼吸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车厢顶灯的光线十分微弱,只能勉强照亮车内的一小部分空间。在这昏黄的光线下,江婉的余光却时不时的落在林见深的身上。她的目光有些复杂,有担忧,有心疼,还有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的右手臂,袖口已经被撕裂成了好几处,那裸露出来的皮肤,此刻却赫然交错着几道细长的口子!这些伤口虽然并不深,但由于皮肉翻卷,看上去却异常狰狞。每一道口子都在缓缓的渗出细密的血珠,一滴一滴的滑落,在昏暗的光线下,这些血珠显得格外刺眼,仿佛是在控诉着刚刚经历过的那场激烈战斗。
这些伤口,显然是在战斗中被碎布的边缘划伤的。全都带着污秽的气息。这些污秽与伤口渗出的鲜血混合在一起,让人看了不禁心头一颤。
而他的双手,掌心此时更是惨不忍睹!由于长时间被绳索捆绑,又在被金属长钉摩擦,他的掌心已经变得血肉模糊。那原本应该是柔软的掌心,此刻却布满了深深的擦伤,边缘红肿,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开始化脓。这些擦伤看上去触目惊心。
江婉的心头猛的地一抽,她默默停下车,从车座下方拿出那个小巧便捷的车载急救包。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他的休息。
她取出消毒棉片、碘伏和干净的纱布,小心翼翼的挪近了一些。消毒棉片带着刺鼻的气味,她轻轻擦拭他手臂上那些细长的伤口。林见深的眉头在无意识中微微蹙了一下,但并未睁眼,也没有动弹,仿佛已经沉入到了极度的疲惫之中,连痛觉都被被暂时屏蔽了。
江婉的动作更加轻柔,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碘伏涂抹在伤口上,带来轻微的刺激,她屏住呼吸,用纱布仔细的、一圈圈缠绕手臂的伤口处。
接着,她捧起他血肉模糊的右手掌。那掌心传来的触感滚烫而粗糙,混合着血污和尘土。她先用湿巾小心的清理掉表面的污物,每一下触碰都让她心头紧缩。消毒时,林见深的手掌在她手中本能的微微痉挛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她取出生理盐水和更柔软的消毒棉球,一点点清理掌心的擦伤和水泡破裂处,再用纱布小心的包裹起来,尽量避开伤口的最深处。
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棉片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纱布撕开的轻响,以及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沉默填满了车厢的每一寸空间,却不再是最初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而是一种无需言语的慰藉与分担。
包扎结束后,江婉小心翼翼地将急救包整理好,然后轻轻地放回原处。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被后座地毯上那个深褐色的木匣所吸引。
那个木匣静静的躺在那里,即使相隔一段距离,江婉仍然能够感受到从木匣中散发出的阵阵寒意。
江婉不禁想起了这个木匣刚刚发生的事情,锦绣坊店内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杀,剪刀化作的致命寒光、狂舞的碎布鬼影、林见深在刀锋风暴中的惊险,所有的景象都倒带般在她脑海中清晰回放。
然而,当她将目光移回身边,看着林见深包扎好的手臂和手掌时,看着他沉静而疲惫的侧脸,一种温暖悄然压过了那冰冷的恐惧。
安心感。
这种安心感并非来自于对危险的无知,而是源于她亲眼所见的事实。她曾亲眼目睹他如何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和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去对抗那冰冷扭曲的恶意。在那惊心动魄的瞬间,她看到了他的力量,那是一种足以震撼人心的强大力量;她看到了他的智慧,那是一种能够洞察一切的敏锐智慧;她看到了他的坚韧,那是一种无论面对多大困难都绝不退缩的顽强精神。
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他在那份沉重责任下的担当。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退缩,而是毅然决然的站在最前线,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股恶意的侵袭。
而现在,这份力量就真实地坐在她的身边,守护着她,也守护着这座城市的安宁。他的存在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因为她知道,只要有他在,任何困难都能够被克服,任何危险都能够被化解。
今夜,她不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只能被动承受恐惧的妻子。她拉下了电闸,为他创造了关键的时机;她守在外围,分担了他的警戒;此刻,她为他处理伤口,分担着他的伤痛。尽管过程充满恐惧,尽管她依旧弱小,但她真切的参与了进来,与他并肩面对了那恐怖的黑暗。
江婉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心情,车子再次启,轰鸣的引擎声在寂静的黑夜中响起,片刻后,车子驶入城北熟悉的街道,从很远处就能清晰的看清那座祖宅的轮廓。
后座上的封印木匣,也即将被投入老宅深处那永恒的冰冷牢笼。而车内的两人,带着满身的疲惫和伤痕,也带着一份沉甸甸的默契,一同驶向那座“家”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