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败垂成!功亏一篑!”
“可恶!”
想到这里,秦琼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强行咽了下去,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湿热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殿下……我秦琼……有负你的重托啊!”
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声音充满了哽咽与绝望。
他仿佛看到了长安城外那连绵的突厥营帐,看到了城头苦苦支撑的同袍,看到了陛下李渊那殷切期盼的眼神……
是自己无能,未能搅动朔方,未能为长安解围!
一股万念俱灰的悲凉,如同这塞上黎明的寒气,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带着这五千弟兄千里奔袭,浴血奋战,最终葬身于此,究竟有何意义?
或许,从一开始,这就是一条注定无法回头的死路?
…………
朔方城头此刻则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与庆幸。
守军士兵们同样疲惫不堪,东倒西歪地靠在垛口下、城墙边,许多人一放松下来,便直接瘫软在地,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们的甲胄同样沾满血污,脸上写满了激战后的麻木与后怕。
但他们的眼神深处,却大多闪烁着一丝守住了家园、保住了性命的庆幸。
毕竟,比起城外那些永远倒下的同伴和敌人,他们至少还活着。
丞相陆季览,此刻毫无形象地背靠着坚固的城楼门柱,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那身昂贵的绛紫色官袍,早已被灰尘、汗渍和不知是谁的血迹弄得肮脏不堪,皱巴巴地裹在身上。
官帽歪戴在一边,几缕花白的头发散乱地粘在汗湿的额头上,显得狼狈不堪。
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泛紫,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一条刚刚脱离水面的鱼。
这一夜,对于养尊处优的他而言,简直是一场永生难忘的噩梦!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唐军疯狂的喊杀声、箭矢呼啸而过的尖啸声、滚木礌石砸下的轰鸣声、以及双方士兵临死前发出的凄厉惨嚎……
有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可能要交代在这城头之上了!
尤其是当唐军几乎突破东门那段城墙时,他就在不远处督战。
t他亲眼看到凶神恶煞般的唐军士兵挥舞着横刀冲上城头,砍瓜切菜般放倒了好几个守军,那飞溅的鲜血几乎要喷到他的脸上!
那一刻,他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差点当场失禁,若不是亲兵拼死护着他后退,恐怕当时就死在那里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仿佛这样能驱散那萦绕不散的死亡气息。
“守住了……总算守住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微弱,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庆幸。
随即,一股巨大的后怕和更深远的忧虑涌上心头。
这一夜能守住,靠的是贺遂、索周、张举这些将领的拼死力战,靠的是两万守军的人数优势和城墙之利,绝非他陆季览有什么力挽狂澜的本事。
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功劳……都是他们的啊……”
陆季览浑浊的眼珠转动着,瞥向不远处正在大声吆喝、指挥士兵清理战场、救治伤员的贺遂等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政治人物本能的计算与忌惮。
经此一役,贺遂、索周这些武将的威望在军中必然大涨!
这样也好!
自己已经贵为丞相,若是再立大功,很可能引起会陛下的猜忌。
毕竟,功高震主,乃是君臣大忌!
“不行……这次得在陛下面前为他们多多表功才是……”
陆季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盘算着。
功劳可以给他们,一来,减少陛下的猜忌;二来,为将士们表功,可以拉近自己和他们的关系,今后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也好帮衬一二。
“我的功劳可以少一些但至少,要在陛下面前,凸显出自己‘运筹帷幄、临危不乱’的功劳!”
“至于贺遂他们……自然也要分润一些功劳,以示安抚,但每个人不能太多……防止一家独大……”
“要把握好这个度才行……”
想到这里,他挣扎着,在两名亲兵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整理了一下歪斜的官帽,拍了拍沾满灰尘的袍服,努力挺直那因为恐惧和后怕而依旧有些发软的腰板。
努力在脸上挤出一副沉痛而又带着赞许的表情,向着周围那些或坐或躺、神情疲惫的守军将士走去。
“将士们!辛苦了!”
他的声音刻意提高了八度,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试图安抚人心的腔调,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
“昨夜,逆唐猖狂,悍然偷袭我大梁国都!幸赖诸位将士用命,不畏生死,浴血奋战!方才保得我朔方城池不失,保得我城中父老妻儿平安!此乃不世之功!本相……定当禀明陛下,为诸位请功!所有参战将士,重重有赏!”
他挥舞着手臂,语气慷慨激昂,仿佛昨夜那个吓得缩在垛口后面、面无人色的人不是他一般。
然而,他的话语并未能激起多少热烈的回应。
大多数士兵只是抬起疲惫的眼皮,麻木地看了他一眼,便又低下头去,继续沉浸在各自的疲惫与伤痛之中。
只有少数军官出于礼节,勉强拱手回应:“谢丞相!为国效力,理所应当!”
陆季览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但很快便掩饰过去。
他走到贺遂身边,拍了拍这位浑身浴血、甲胄上布满刀痕的将领的肩膀,语气变得格外亲切和郑重:“贺将军!昨夜多亏了你指挥若定,身先士卒!若非将军力挽狂澜于既倒,本相及朔方危矣!此战,将军当居首功!本相必当向陛下力陈将军之功绩!”
贺遂正忙着检查城墙破损情况,闻言转过身,古铜色的脸上带着一夜鏖战后的疲惫与沉稳。
他微微躬身,声音沙哑却依旧有力:“丞相过誉了。守土有责,末将不敢言功。全赖丞相坐镇,将士用命,方有今日之胜。如今敌军虽退,然其残部仍在城外,不可不防。”
他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既未居功,也点明了现状,显然并未被陆季览的褒奖冲昏头脑。
陆季览干笑两声,连连点头:“将军所言极是!所言极是!警惕!一定要保持警惕!”
他顺着贺遂的目光,也望向城外那片狼藉的战场,以及远处土坡后那些如同受伤狼群般聚集的唐军残兵,心中那根刚刚放松些许的弦,不由得又绷紧了起来。
这些唐军……已经是穷途末路,这……不会狗急跳墙,想发起最后一次绝望的冲锋吧?
虽然他们人数已不足为惧,但困兽犹斗,若是拼起命来,恐怕还会造成不小的麻烦。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手心再次渗出了冷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