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晨曦微露,林修正于翠云山巅静室打坐,吐纳天地灵气。忽然,红云略带急切的传音在他心神响起:“掌门,宗门外有高手前来拜山,气息深不可测,属下……不敢擅作主张,请掌门定夺。”
林修双目倏然睁开,精光一闪而逝。他一步踏出,身形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云烟阁山门之外。只见山门前那块常年被云雾浸润的青石上,正坐着一位头戴宽大斗笠之人,一身朴素的灰衣,身形看似随意,却仿佛与周遭山石融为一体。他气息收敛到了极致,若非肉眼可见,几乎感知不到其存在。
林修心中微凛,神识悄然扫过,却发现那青石之上空空如也,竟探查不到任何生命气息!此人的隐匿功法,实在诡异莫测。他心念一动,暗中运转病仙咒,双眸深处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这一看之下,林修心头不禁一震——只见那人周身缠绕着浓郁得化不开的灰黑色因果业力,几乎凝成实质,其中隐有无数哀嚎与血腥之气弥漫,可见其杀戮之重,业障之深。
林修稳步上前,于其三丈外站定,开口道:“这位道友,莅临翠云山,可是有意加入我云烟阁?”
那人闻声,缓缓抬起头,斗笠下露出一双如同万年寒潭般的眸子,毫无波澜。他的声音沙哑,仿佛金石摩擦:“在下正有此愿。不过,就看府君你有没有这个胆子接纳了。”
林修眉毛一挑,神色不变:“哦?有何不敢?莫非道友身负仇家追杀?”
“嘿嘿,”那人发出一声低沉而毫无温度的笑声,“仇家算不上,是我以前的‘东家’。他们若是知晓我的行踪,恐怕……府君你会难以应对。”
林修闻言,心中兴趣更浓,追问道:“愿闻其详。”
那人目光如冰锥般刺向林修,一字一顿地道:“我来自忘川,森罗殿。”
“忘川!森罗殿?”林修心中剧震。他并非第一次与“忘川”这个神秘而恐怖的组织打交道,但“森罗殿”之名,却是头回听闻。就在这时,沉寂于胸口玉石中的胡老声音急促响起:“小子!这人来历不简单!忘川内部等级森严,这森罗殿,传闻乃是忘川最强的核心战力所在,里面的成员无一不是杀手之中的精英,是真正让人闻风丧胆的屠夫!此人来投,多半是看中了你青州府君的身份以及背后可能牵扯的皇族势力,以求庇护。但忘川行事诡秘莫测,睚眦必报,收留他,后患无穷!而且,能从森罗殿的追杀中逃出来,此人手段实力绝对恐怖,是个十足的烫手山芋,你务必考虑清楚!”
林修目光闪烁,心中瞬间权衡利弊,随即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微笑,直视对方那冰冷的双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一入忘川,前尘尽斩。我没有名字,”那人语气平淡无波,“你可以叫我,‘无名’。”
“无名……”林修重复了一遍,语气陡然变得锐利而坚定,“好!无名,你若真心来投,我林修在此立誓,必竭尽全力,护你周全,即便要与那忘川周旋,也在所不惜!但你若心怀叵测,另有所图,”他话锋一转,杀意凛然,“我保证,你会死得很难看。”
无名那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异样光彩。他并未多言,只是抬手并指如剑,点在眉心。一缕灰白色的、蕴含着精纯魂力与本源气息的光丝,被他缓缓牵引而出,递到林修面前。“一缕本命元神,交予阁下保管。”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某种决绝,“在下的性命,便托付与你了。宗门之内,自有我护其周全。”说罢,他竟不再多看林修一眼,径直起身,大摇大摆地穿过山门,走入云烟阁内,只留下一道余音在林修耳边回荡。
手握那缕微凉却沉重无比的元神,林修心中亦是百感交集。这无名,修为至少是化神中期,实力强横毋庸置疑,但将一个曾经的森罗殿杀手留在宗门核心,终究让他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然而,对方连最紧要的本命元神都交了出来,诚意似乎不容置疑。“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林修深吸一口气,将那一缕元神小心收起。
为谨慎起见,林修特意将无名安置在靠近后山学堂的一处僻静角落,那里有他亲手布下的几重禁制,既能稍作监视,也不至于让对方感到被囚禁。他让无名平日里与那些凡人孩童一同读书、劳作,希冀那纯真的童趣能稍稍化解其身上的戾气。
起初,无名只是机械地执行着观察与守卫的任务,不是在简陋的草棚中打坐,便是倚在树下,用那双冰冷空洞的眼睛,沉默地看着孩子们嬉戏玩闹,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但日复一日,朗朗书声、稚嫩笑语、还有那些孩子偶尔好奇投来的、不带丝毫畏惧的目光,似乎真的在他冰封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颗小石子。他那万年不变的冰冷眼神里,偶尔也会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迷茫
这一日,林修闲来无事,信步来到学堂附近,想看看这位平日究竟如何。只见无名依旧如往常般,静立于一株老槐树下,目光落在那些追逐蝴蝶的孩童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修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开口道:“你其实不必如此时刻紧绷。以你的修为,神识一扫,宗门内外动静皆可感知。若无他事,你可以自行修炼,或者……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无名转过头,眼中露出一丝真实的疑惑:“修炼?我修炼,需要杀人。这里,暂时没有合适的‘材料’。”
林修闻言,心中大为震撼,虽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如此直白而残酷的修炼方式,仍感不适。他压下心绪,尝试引导:“那……你也可以做些别的,比如看看书,写写字,或者画画?总能找到些乐趣。”
无名摇头,语气平淡依旧:“保护目标时,不可分心他顾。”
林修看着他,语气温和却坚定:“这里不是忘川,无名。你不必再遵循那里的法则。把这里当成‘家’就好。”
“家?”无名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字眼,眼中疑惑更甚,“是什么?”
林修目光转向那些正在摇头晃脑背诵诗文的孩童,声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家,就是心的归处。无论你在外面经历过什么,杀戮过多少人,背负着怎样的过去,只要回到这里,你就是我们云烟阁的家人。在这里,没有人会因你的过去而恐惧你、排斥你,你可以卸下所有防备,而我们,是你永远可以信任的依靠。”
无名沉默着,目光再次投向那些孩童,若有所思。
这时,学堂下课钟声响起。小忘尘像只快乐的小鹿般蹦跳着跑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林修和站在旁边的无名。他毫不怕生,跑到近前,仰起小脸笑道:“师父!您来啦!这个叔叔是新来的修士吗?他看起来好安静呀。”
林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是啊,他是无名叔叔,以后也是我们的家人了。”
小忘尘眨巴着大眼睛,从怀里掏出一根用红色丝线编成的花绳,献宝似的举到无名面前,奶声奶气地说:“无名叔叔,我们玩翻花绳好不好?可好玩了!”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善意,无名那常年握剑杀伐、稳定如山的手,竟显得有些无措。他看了看小忘尘,又看向林修。
林修眼中带着鼓励的笑意,对无名道:“这是我的弟子,忘尘。你今天的任务,就是陪他玩耍。太阳下山之前,把他安然送到我那里便可。有劳了。”说完,他拍了拍无名的肩膀,便转身悠然离去,将空间留给了这一大一小。
小忘尘见师父走了,便主动拉起无名有些冰凉的手,将他带到旁边的石阶上坐下,然后熟练地将红绳在小小的手指间翻出一个简单的“面条”形状,笑嘻嘻地说:“叔叔你看,就是这样玩的,很简单吧!”
无名低头,看着那在孩童指尖跳跃的红色丝线,又看了看小忘尘充满期待的眼睛,终是缓缓伸出了手。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曾经只用来握剑结印,此刻却极其小心、甚至略带笨拙地,勾住了那根细细的红绳。然而,下一刻,令人惊叹的事情发生了——只见他手指极其灵活地一挑、一拨、一勾,一个复杂而对称的、宛如星图般的精美图案,瞬间在指尖呈现,在阳光下泛着红艳的光泽。
小忘尘看得目瞪口呆,小嘴张成了圆形,好半天才发出由衷的惊叹:“哇——!无名叔叔,你好厉害啊!这个花样我从来没见人翻出来过!”
无名看着孩童眼中纯粹的崇拜与惊喜,那冰封般的面容,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他低下头,声音依旧沙哑,却仿佛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度:“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