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桥洞的边缘滴落,在水泥地上溅开细碎的水花,冰冷的潮气像一层薄膜贴在佐藤的皮肤上。
她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寒意。
手机屏幕上最后一张照片是唯一的暖色,那只手,体温高得异常,正牢牢抓着那本《植物图鉴》。
一个尖锐的问题刺破了她混乱的思绪:如果对方的目标真的是两面宿傩,为什么不直接去找虎杖悠仁?
那个少年才是宿傩的容器,是所有麻烦的中心。
除非……他们的目的并非击杀,而是引诱。
用这本书作为活饵,钓出那个潜藏在少年体内的千年诅咒,让宿傩“主动”地现身。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她下意识地翻出随身的速写本,想要将那个持书人的手和周围可能存在的环境细节重现出来,但当笔尖触碰到纸面时,却只留下一道无力的划痕,没有任何奇异的能量波动。
枯竭期,像一片顽固的阴云,依旧笼罩着她。
她烦躁地合上本子,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
依赖已经成了习惯,而习惯是战场上最致命的弱点。
她狠下心,咬破食指的指尖,殷红的血珠渗出。
她用这滴血,在自己冰冷的掌心缓慢而坚定地写下几个字:我不是画家,我是开关。
这句话像一道电流击中了她。
她一直以来的策略都是“画出未来,留下痕迹”,让同伴去解读。
但当未来本身变得模糊不清,当痕迹可以被篡改和误读,这种方法就等于是在迷雾中点燃了一支随时可能熄灭的蜡烛。
真正的战场,不在于纸上画了什么,而在于人心会如何解读收到的信息。
她必须放弃那个被动的“画家”身份,成为一个主动控制信息流向的“开关”。
第二天清晨,雨势渐小。
佐藤走进一家街角的普通文具店,阳光透过玻璃门,在她脚下投射出一小块温暖的光斑。
她买下了货架上所有不同颜色的荧光笔,足足十支。
回到藏身的桥洞,她用一把小刀将笔一一拆开,倒空里面五颜六色的墨水,然后用一个废弃的罐头盖,将昨夜火柴燃烧后剩下的灰烬与收集的雨水小心翼翼地调和成一种浑浊的灰色液体。
她将这种特制的“墨水”重新注入空的笔管。
这种混合物在干燥状态下几乎看不见,不具备任何常规的荧光反应,唯有在特定的湿度与气流交汇之处,水分子的微妙变化才会让碳粉的轮廓短暂浮现,如同鬼魅的幻影。
比如,人流密集的地铁换乘通道,通风口正下方那片永远潮湿的区域。
她戴上兜帽,像个幽灵般穿梭于新宿、涩谷、池袋等六个不同的地铁站。
她没有在墙上涂鸦,而是专门寻找那些贴在立柱或墙壁上的广告贴纸。
她掀开贴纸的一角,在粗糙的背面用改造过的荧光笔飞快地画下几个极其简单的符号:一片飘落的枫叶、一道突兀的折线、一只紧紧闭合的眼睛。
每个图案都支离破碎,单独看毫无意义。
但如果有人能按照她预设的特定站点顺序将它们串联起来,就会构成一段动态的逃生路线图。
最关键的是,她没有留下任何个人标记,没有署名,没有编码,甚至连她过去习惯在画作页脚留下的小小的猫爪图标都刻意省略了。
这是一次彻底的匿名传递,一次对观察者耐心的终极考验。
当晚,神宫寺的加密通讯请求急促地响起。
电话一接通,他紧张的声音便穿过电流传来:“出事了,‘镜屋’内部发生了冲突。两名负责解读残页的骨干成员互相指控对方为了私人目的,篡改了残页上的内容。”佐藤的心猛地一沉,但神宫寺接下来的话更让她震惊,“更诡异的是,我们的分析团队从同一张原始残页的扫描件中,得出了两份截然相反的‘未来图景’报告。一张显示东京塔在火光中倒塌,而另一张……则是五条悟单膝跪地,似乎身受重伤。”
佐藤瞬间明白了。
当预知这种形而上的信息脱离了实体纸面,经过扫描、传输、解码等多重媒介的转换后,它已经不再是唯一的“事实”,而是变成了一个可以被主观意识扭曲的“概念”。
信息在传递过程中产生了“解释分歧”。
每个人看到的,不再是残页本身的内容,而是他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或是最强烈的渴望。
她对着通讯器,录下了一句简短的话,让神宫寺公开发布在他们的内部安全频道:“当真相太过模糊,谎言就成了共识。”
她的新策略似乎触动了某些人。
第二天,高城美雪主动联系了她,这个平日里总是有些怯懦的女孩,声音却异常坚定:“佐藤小姐,我想试试。”按照佐藤提供的模板,高城美雪在自己打工的三家不同品牌的便利店里,借着更换打折海报的机会,同步隐藏了新一批的荧光标记。
但她做了一个微小的改动——在每个符号的角落,她都用指甲轻轻划上了一枚手绘的樱花印记,那是她小时候母亲哄她睡觉时常画在手背上的图案。
佐藤在得知这个细节时,起初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担心这种个人化的标记会暴露他们的行动。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错了。
这枚私人符号,反而成了一道最天然的过滤器。
那些只懂得用设备进行大规模扫描、寻找特定编码的敌人,只会把这个微不足道的划痕当作纸张的瑕疵而忽略过去。
而只有那些真正身处困境、对周围环境抱有高度警惕的人,那些会留意细节的人,才有可能发现这个藏在角落里的温柔标记。
它成了一个筛选器,自动过滤掉机器的冰冷,只对温暖的人心开放。
当晚,一名察觉到异常的孕妇,正是因为注意到了海报角上那枚“奇怪的樱花”,下意识地改变了回家的路线,从而惊险地避开了一场突发的地下煤气管道爆裂事故。
她在个人社交媒体上心有余悸地留言道:“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便利店海报上的樱花标记……我总觉得,它好像在对我笑。”
凌晨三点,城市的喧嚣沉寂下来。
佐藤的手机屏幕亮起,是渡边诗织发来的加密消息,内容极简:“诱饵售出四本,买家全部携带小型热源探测装置。”佐藤立刻动身,赶往预定的观测点——一座早已废弃的老旧电影院。
她躲在街对面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馆窗后,冷眼注视着电影院门口那个巨大的、时亮时灭的霓虹灯箱。
很快,一个戴着黑手套的男人出现在灯箱下。
他从怀中掏出那本崭新的《植物图鉴》,同时取出一个便携设备,开始对书本进行扫描。
当他的设备扫到书脊内侧的特制标签时,佐藤预埋在里面的感温墨水瞬间被激活。
男人惊恐地看到,原本洁白的书页上,无数细密的赤色纹路像拥有生命般疯狂蔓延,瞬间爬满了整页。
他吓得后退一步,却不料头顶的霓虹灯箱突然一阵剧烈闪烁,电流声滋滋作响。
灯箱投射在地面上的光影,竟诡异地扭曲成一段模糊的影像:书页上那些赤色纹路仿佛变成了搏动的血管,缓缓蠕动着,最终拼凑出六个汉字——“不要吃那个人”。
那个男人发出一声压抑的尖叫,将书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消失在夜色深处。
佐藤静静地看着那本被遗弃的书,雨水打在封面上,将那诡异的红色冲刷得一片模糊。
她轻声自语:“现在,连错误的答案,也能救人了。”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戒备森严的医院特殊病房里,小野寺律蜷缩在病床上,身体不住地颤抖。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可以看见他裸露的手臂上,正浮现出与那本书上一般无二的赤色纹路,并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生长。
他双目紧闭,嘴里发出梦呓般的喃喃:“它在生长……它不需要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