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浩浩荡荡开拔,京城表面瞧着,是恢复了平静。
可这水面底下,暗流汹涌,朝堂上下谁不是屏着一口气,偷偷揣摩那位始终不吭声的国师大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一连好些天,沈扶寂除了上朝和去钦天监走上一趟,便再无动静,国师府大门紧闭,连个拜会的门客也没有。
御书房里,烛火烧了一夜又一夜。
洛烨眉头拧在一起,手里的朱笔悬在半空,半天落不下去。
案上堆的,净是些请安问好的废话,要么就是鸡毛蒜皮的地方琐事,真正让他揪心的北境和沈扶寂,倒是一点消息也无。
这份反常的静,比吵吵嚷嚷的争斗更叫人难安。
他撂下笔,指节无意识地在紫檀木桌面上轻叩,笃、笃、笃……声声沉闷。
“李福安。”
“奴才在。”
一直缩在他身后光影中的李福安,立刻碎步上前,哈着腰应声。
“国师府,这几日有何动静?”洛烨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眼神却跟鹰隼似的,死死锁着李福安。
李福安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里是惯常的恭顺,还夹杂了不易察觉的紧绷。
“回陛下,奴才叫人日夜盯着,国师府……一切如常。沈大人每日卯时三刻出门,散了朝,要么去钦天监,要么径直回府。”
“府里采买的都是些寻常东西,没见着什么生人出入。夜里,国师书房的灯是亮到子时,可……并无外客。”
“并无外客……”洛烨低声念叨了一遍,嘴角扯出个冰冷的弧度,“他倒是沉得住气。”
他站起身,踱到窗边,宫灯在夜风里摇摇晃晃,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北境那边呢?杨威可有密报?”
“尚无。按日子算,杨将军的大军还在路上,最快也得再过个七八日,才能到北疆大营。”
洛烨默了片刻,冷不丁地问:“陆文远到哪儿了?”
李福安愣了一下,赶紧回话:“按先前地方递上来的信儿,陆大人一行已经过了漳河,快到淮安地界了。”
“要是没有意外,再有个把月,就能和杨将军会合了。”
“派人……沿途再盯紧些。”
洛烨的声音低了下去,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劲儿,“陆文远关乎北境,切不能让沈扶寂发现,更不能让陆文远出任何闪失。”
“奴才明白。”李福安心领神会,退下去安排了。
洛烨独自站了许久,最后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总觉得沈扶寂不会这么轻易就消停了,可眼下这滴水不漏的平静,又叫他无从下手。
莫非,是自个儿多心了?
沈扶寂当真因为朝堂上没能如愿,就暂时收了爪子?
他自然不会真放心。
明面上监视的人没减,暗地里的眼线又添了不少,不光盯着国师府,连着那些跟沈扶寂过去走得近些的官员,府邸外头都加了人手。
可回报来的,还是一样的话:一切正常。
他哪里知道,真正的风浪,不在京城,而在那千里之外的官道上。
陆文远的车队,看着倒是安安稳稳地走在官道上。
这位昔日的文臣,虽说是因“柳家争权”被流放了好些年,但在洛烨的关照下,身子倒是健硕了不少,一改之前柔弱的病体。
队伍里头,除了陆家的家眷仆人,还有百十来个护卫,都是洛烨派去的将士,更有甚至是之前被柳家排挤陷害的将军,此时都安然地活着。
领头的,是个叫周显的副将,一张脸冷得像石头,话不多,一双眼却贼亮,时时刻刻盯着四周。
这天傍晚,车队走到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道,天色猛地阴沉下来,乌云跟墨汁似的压在头顶,眼看就要下大雨。
周显催着车队走快些,想在天黑前赶到二十里外的驿站。
就在车队走到一个狭窄的弯道时,变故陡生。
两边林子里,突然响起尖锐的哨子声,紧跟着,箭矢跟雨点似的从林子里射出来,却不是冲着车马,而是直奔那些护卫!
那箭劲道奇大,专往人和马的要害上招呼,眨眼间就有十几个护卫中箭倒地,队伍一下就乱了。
“有埋伏!保护陆大人!”
周显又惊又怒,拔刀大喝,指挥剩下的人收拢阵型,把陆家的马车死死护在中间。
林子里冲出一群黑衣蒙面人,约莫五六十号,个个身手矫健,出手狠辣,直扑车队。
周显挥刀迎上去,心里却是一沉:这伙人训练有素,绝不是寻常的山匪!
他奋力砍倒两人,眼角余光却瞥见,好几个黑衣人竟像是对护卫的阵型一清二楚,专挑薄弱的地方下手,更有两人已经悄悄摸到了陆家那辆马车边上!
“不好!”周显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想回头去救,却被两个黑衣人死死缠住。
就在那两个黑衣人挥刀要劈开车厢的关头,斜地里忽然窜出几道影子,快得吓人,后发先至。
手里的短刀寒光一闪,准准地格开了黑衣人的刀,跟着反手一划,血光迸现,两个黑衣人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这突然杀出来的,有十来个人,也穿着黑衣,但胳膊上都缠了条不起眼的灰布条。
他们人虽少,却个个悍不畏死,彼此配合默契,一下就切进了战团,跟先前那伙黑衣人混战在一块儿,反倒把陆家的马车护得更严实了。
周显压力一轻,心里惊疑不定:后来的这伙人是敌是友?看这架势,倒像是在保着陆大人?
他来不及多想,趁着乱劲儿,指挥手下拼命抵挡。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车中早已被带走,取而代之的是带着人皮面具,乔装过后的“陆文远”
两伙黑衣人杀在一处,箭也稀疏了。
后来这伙人明显武艺更高,下手也更干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先前那伙伏击的就死伤过半,剩下的人看势头不对,尖叫一声,纷纷朝山林深处退去。
胳膊上缠着灰布的黑衣人并不去追,其中一个快步走到陆文远的马车前,隔着帘子低声道:
“陆大人受惊。贼人已退,请大人稍安,我等奉命护卫大人安全,今夜恐需露宿,待天明再行。”
声音沉稳,带着点沙哑。
陆文远似是远魂还没定,在车里听着外头厮杀,受到惊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