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宸脖颈的肌肉瞬间绷紧，他转头的动作带着僵硬，视线直直盯在沈曼曼身上。
晨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她脸色白得像刚从雪地里捞出来。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所有的惊恐和慌乱都在迅速消退。
眼底深处却像被点燃的火药引线，烧起两点黑沉沉的火星，那是要把对方拖进地狱同归于尽的狠劲。
北狄使臣看着帝后二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心里正犯嘀咕，蔺宸已经转回头，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替朕，也转告沈国师一句话。”
蔺宸的声音平淡无波。
“大夏，奉陪到底。”
使臣愣了一下，随即躬身行礼，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转身登车。
车队缓缓驶离，扬起一路尘土。
直到车队的影子彻底消失在街角，蔺宸才收回目光。
他没看沈曼曼，只吐出两个字。
“回宫。”
......
三日后，百工院。
这个由沈曼曼一手催生，独立于所有衙门之外的崭新机构，就设在皇城西侧的一片开阔地。
这里曾经是前朝的冷宫，如今被推平重建，一座座崭新的厂房和窑炉拔地而起，到处是热火朝天的景象。
一间最大的议事厅内，气氛却有些凝重。
沈曼曼坐在主位，底下是她费尽心思从全国各地招揽来的几十名顶尖工匠。
为首的，是一个叫张德的老工匠，年过六旬，是京城最有名的官窑把桩师傅，一辈子都在和泥土、火焰打交道。
“娘娘，”张德站起身，花白的胡子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您这份图纸上的配比，恕老朽眼拙，实在是闻所未闻。”
他手里拿着的，正是沈曼曼熬了两个通宵画出的，关于高岭土、瓷石、石英等原料的全新配比方案。
“黑陶之黑，在于熏烟渗碳。自古皆然。可您这方子上，又是减高岭土，又是加什么长石粉，还要控制什么铁元素含量......这......这不是胡闹吗？”
张德的话，引来一片附和声。
“是啊，张师傅说得对，这完全是外行话。”
“咱们烧了一辈子窑，就没听过这么干的。”
【得，第一次开技术研讨会，就碰上老专家拍桌子。】
沈曼曼心里叹气，脸上却不动声色。
她知道，跟这群经验主义的老师傅讲化学分子式，等于对牛弹琴。
“张师傅，”她开口，声音清冷，“本宫知道各位都是大夏最好的匠人。但北狄人已经把‘赝品’摆在我们脸上，如果我们还用老办法，如何能超越他们？”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本宫知道你们不信。所以，本宫不与你们争辩。”
她停顿一下，语气强硬起来。
“今日开第一窑，就按本宫的方子来。出了任何问题，本宫一力承担！”
皇后的身份，在此刻成了最好用的武器。
工匠们不敢再多言，只能压着一肚子疑虑，领命而去。
议事厅很快空了。
沈曼曼抬手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身体晃了一下，靠住身后的椅背才勉强站稳。
【跟这帮老古董沟通，比跟沈决那个傻逼开会还累。】
【等老娘把成品烧出来，闪瞎你们的钛合金狗眼！】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是蔺宸。
他负手而立，静静看着她，也不知听了多久。
“需要朕帮你？”他走进来，声音低沉。
“不用。”沈曼曼立刻摇头，“技术上的事，陛下插手反而会让他们觉得我以势压人。我自己能搞定。”
蔺宸没再多说，只是陪她站了一会儿。他看着窗外那座正在升温的窑炉，眼里情绪不明。
一下午的时间，就在紧张的等待中流逝。
终于，到了开窑的时刻。
几乎所有的工匠都围在那座新建的龙窑前，连蔺宸都站在不远处，神情严肃。
沈曼曼站在最前面，手心全是汗。
“开窑——！”
随着一声高喊，几个壮硕的伙夫合力，用铁钩拉开厚重的窑门。
没有预想中的霞光万道。
那股带着焦味的灼热气流冲出窑口，熏得人眼睛发涩。
窑门彻底打开，里面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口凉气。
四周死寂。
原本摆放整齐的陶坯，此刻东倒西歪，大部分都从中间裂开，变成了奇形怪状的废品。
偶有几个完整的，表面也布满蛛网般的裂纹，颜色更是灰不溜秋，跟黑没有半点关系。
满炉废品。
彻彻底底的失败。
“完了......”
“我就说那方子不行！”
人群中响起压抑的议论声，像无数根针，扎在沈曼曼的背上。
张德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满窑的废品，身体气得发抖。他猛地转身，冲到沈曼曼面前，通红的眼睛里满是失望和愤怒。
“娘娘！您看到了吗！”
他指着窑口，声音嘶哑。
“这就是您说的‘新方子’？老朽烧了一辈子窑，从未见过如此惨状！您这是在拿国运当儿戏！”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蔺宸的方向重重磕头。
“陛下！皇后娘娘纸上谈兵，恐非百工院总管的合适人选！再这么下去，我大夏危矣！恳请陛下，罢免娘娘总管之职，另择贤能！”
“请陛下罢免皇后娘娘！”
“请陛下另择贤能！”
其余的工匠们像是被点燃了引线，呼啦啦跪倒一片。
一个年轻的工匠更是红着眼，直接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沈曼曼的鼻子就骂：“妖后误国！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只会胡来！”
他说着，竟想冲上来抢夺沈曼曼脚边的一块废品碎片，“大家看，这就是罪证！”
人影一闪，一个黑衣影卫凭空出现，一脚踹在那工匠的膝窝上，将他踹得跪倒在地，动弹不得。
蔺宸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所有喧哗戛然而止。
一瞬间，沈曼曼成了众矢之的。她站在那里，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
【完蛋了，装逼失败，大型社死现场。】
【这下别说搞科技，妖后的帽子怕是摘不掉了。】
她四肢发冷，耳朵里嗡嗡作响，周围跪倒一片的人影和指责声都变得模糊不清。
就在她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阵风吹过，将远处伙房灶膛里的草木灰吹起少许，落在她的手背上。她下意识拂去，指尖触碰到那细滑的粉末时，一个词，像一道闪电，猛地劈开她混乱的思绪。
草木灰！
大学无机化学课上，那个地中海发型的老教授唾沫横飞地讲着：草木灰，富含碳酸钾，是古代一种天然的助熔剂，可以有效降低釉料的烧成温度......
助熔剂！
对！是助熔剂！
她的配方，理论上没错，但她忽略了这个时代窑炉的温度上限！她的配方需要更高的温度才能完美熔合，而现在的窑炉根本达不到！
加入草木灰，就能改变这一切！
“封锁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