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生觉得，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职责范围，简直是浪费时间。
冯春晓抱着手臂走过去，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非但没生气，反而嗤笑一声：“哟，这就撂挑子了？都说咱们公司工科男智商高、人聪明，学习能力强。怎么，遇到这么点跟代码无关的困难就秒退缩？那你debug的时候，一次不成功，是不是也直接放弃？项目遇到瓶颈，是不是也甩手不干了？”
顾生被这连珠炮似的质疑噎住了，他梗着脖子：“这根本是两码事！术业有专攻，让迈克尔·乔丹去当学霸，那不是难为人吗？”他觉得自己有理，编程是他的领域，登台表演不是。
“哦？”冯春晓挑眉，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闪烁着挑战的光芒，“不试过、不拼尽全力学过，你怎么知道你自己是乔丹还是爱因斯坦？谁说聪明脑子只能用好在一个地方？”
她语气放缓了些，却更戳人，“南锣鼓巷、鼓楼东大街那边，多的是淘打口碟的地方，藏着多少好东西。不会就学呗，耳朵练出来，感觉找到了，门道自然就通了。”
好有道理哦，顾生竟然无言以对。
她顿了顿，看着顾生依旧不服气的脸，又补了一句，这话却悄悄钻进了顾生心里：“一事通，百事通。光知道加班写代码，聪明的脑子也会变傻。学点音乐，换个脑子，说不定对你那代码还有意想不到的帮助呢。至少……能让你看起来没那么像台只会发烫的电脑。”
顾生挠了挠头，他字典里确实没有“放弃”这两个字，无论是多难啃的技术难题。此刻被一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女孩，用他最在意的工作态度来质疑和激将，那股不服输的劲头猛地被点燃了。
听到“南锣鼓巷”四个字，叶勤勤几乎屏住了呼吸，她立刻追问：“唐总，您知道具体是南锣鼓巷的哪家店吗？”
她在那些快递的外包装上，模糊见过这个地名。
唐川摇了摇头，抱歉地说：“这就不清楚了。那时候距离星藤年会还有差不多一个月时间呢。但我清楚地记得，没过两天，生哥就改了主意。他之前报的节目是独唱《2002年的第一场雪》，后来直接换成了《摇滚串烧》，里面包括了bEYoNd的《海阔天空》，还有一首国外乐队的，记不清了。”
唐川当时还担忧地问过冯春晓：“现在临阵换节目，来得及吗？之前不是白练了？”
冯春晓当时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调侃，也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自信：“就他那‘第一场雪’，唱完能溅别人一身血。再说，也没练几天，放弃了不可惜。大男生嘛，谁心里还没个摇滚梦了，多有品味。悄悄告诉你，他选的这几首歌，我还给了参考意见呢。”
那个时候，唐川才隐约感觉到，生哥跑去南锣鼓巷“淘货学习”，恐怕不是一个人去的，身边应该有冯春晓这个“专业指导”。
“接下来的一周，简直是魔鬼训练。”唐川回忆道，脸上露出佩服的神情，“每次晚上加班后，我路过那间排练室，几乎都能看到生哥在里面练习。而且他手里多了个道具——一把看着就不便宜的吉他。从零开始学吉他，还要练唱摇滚，那可不是容易的事。”
“我问他有什么秘诀，他当时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死记硬背，记住老师每次手指按弦的位置和拨弦的力度，然后形成肌肉记忆，反复练习，直到不出错为止。’”
唐川自嘲地笑笑：“好吧，对于他们这种学霸的世界，我是不太懂。不然我也不会在后勤部，早去搞研发了。”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看到了那个夜晚：“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是年会前大概半个月吧，晚上快十一点了，所有的排练员工都走了，我也准备锁门离开，却听到排练室里还有断断续续的吉他声。我好奇走过去，从门缝里看到了生哥，还有……冯春晓。”
彼时，冯春晓坐在顾生旁边，一只手按在顾生的左手指板上，矫正着他的和弦指法，另一只手偶尔会拍打他的右臂，调整他扫弦的节奏。
排练室的灯光只开了他们头顶那一盏，光晕落在他们身上，周围很安静，只有吉他涩涩的、不成调的声响，还有她压得很低的、耐心的指导声。”
那一刻，顾生的表情是所有人从没见过的专注，甚至带着点……虔诚？
而冯春晓，平时那么傲气凌厉的一个人，在那样的光线下，侧脸线条竟然显得异常柔和。然后，她从自己琴盒的夹层里，取出一枚暗金色的、边缘有些磨损的拨片，递给了他。
唐川顿了顿，看向听得入神的叶勤勤和韩述：“冯春晓当时说：‘这个‘乌龟’拨片跟我很多年了，算是个幸运物，借你了。用它，别给我丢脸，也别忘了……节奏是音乐的心跳，感受它，而不是计算它。’”
“生哥接过那枚拨片，捏在指间看了很久，然后很郑重地说了声‘谢谢老师’。原来，生哥口中的老师，就是冯春晓啊。女孩子当时就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她笑得那么……毫无攻击性，甚至有点不好意思。她说：‘别叫老师，把我叫老了。以后……就叫春晓吧。’生哥羞怯地叫了声春晓，怎么说呢，我这个局外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子暧昧的……气息在涌动。”
“从那以后，生哥的吉他似乎真的开了窍，进步神速。年会那天，他的《摇滚串烧》炸翻全场，谁也想不到平时闷头写代码的他，还有这样狂放不羁的一面。那把吉他，那枚拨片，还有教他吉他的人……绝对功不可没。”
“他们在一起了？”叶勤勤小心翼翼地问。
唐川点头：“大家都以为他们会是一对。冯春晓活泼开朗，生哥内敛踏实，两人因为年会，经常一起出入。生哥那时候整个人都明亮了许多，会开玩笑会唱歌，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写代码的技术宅。”
“他甚至有次问我，一般女孩子会喜欢什么。这我哪知道啊，我那时候充其量就算个loser，公司里的小透明。只能机械地回答，漂亮的衣服、首饰，如果喜欢音乐，cd、mp3应该是不错的选择。生哥抿着嘴笑，动漫也是有品位的女孩子喜欢的。”
故事到了这里，已接近尾声。咖啡馆里轻柔的音乐显得格外清晰。
叶勤勤的心跳得有些快，她几乎可以肯定，舅舅喜欢上了人家姑娘。她教会他摇滚、赠他拨片，音乐和动漫的爱好，就是冯春晓对舅舅的隐形影响。
但，还是有疑点的，冯春晓的名字里，没有”N”。
视线和韩述相对，韩述问道：“对了，唐总，冯春晓的英文名是什么？”
“尤兰达，我见过她的名片，有一个Y字。”
“确定？没有见过‘N’的代号吗？”
“绝对没有。”唐川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微妙：“2005年中，生哥突然提出离职，毫无预兆。大家都传言是因为他和冯春晓分手了，具体原因谁也不清楚。只知道生哥走得很决绝，连告别的聚餐都没参加。”
叶勤勤屏住呼吸：“后来呢？年会之后，我舅舅和冯春晓还有交集吗？您知道冯春晓后来去哪里了吗？”
唐川叹了口气：“年会之后，公司业务忙起来，大家又各自回归岗位。交集肯定有，但具体多少，我就不太清楚了。毕竟一个是技术核心，一个是老板的侄女，还管着行政一块。我后来跳槽了，也没再联系过他们了。”
他看了看时间，露出歉意的表情：“不好意思，两位，我得先走了。如果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以后可以再约。”
送走唐川，叶勤勤和韩述坐在咖啡馆里，一时无言。
窗外的中关村华灯初上，车流如织，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孕育了无数梦想的地方。
“南锣鼓巷的唱片店、吉他、拨片、摇滚串烧、冯春晓……”叶勤勤喃喃自语，努力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韩述，我觉得我应该亲自走一走南锣鼓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