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准者哨兵”的存在如同冰冷的法则本身,它们没有逼近,只是静静地悬浮在原初之点周围,构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它们的“注视”并非视觉,而是一种存在层面的压制,让“回声号”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所有系统功率降至最低,进入绝对静默状态。”塔尔莎的声音压得极低,尽管知道在这片领域声音毫无意义。她切断了所有非必要的能量输出,让舰船如同虚空中的一粒尘埃。
林黛的左眼晶体锁定着那些哨兵,分析着它们那由纯粹逻辑和因果律构成的形态。“它们在休眠,或者说…待机。只要我们不试图直接接触‘原初之点’,它们就不会主动攻击。”她得出了初步结论,但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
晨星体内的骚动在靠近原初之点后奇迹般地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虔诚的宁静。他望着那片微光,喃喃道:“它们不是守卫,是…管理员。维持着这里的‘秩序’。”
无法直接前进,探索只能转向别处。兰博士调整探测器,扫描这片被称为“回响之海”的虚空。反馈回来的数据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的时空结构是…分形的,无限嵌套的。每一个‘波纹’,都承载着一个宇宙从诞生到终结的完整信息备份。”她将探测结果投射到主屏幕上。
景象徐徐展开。那并非星辰,而是无数闪烁的、如同肥皂泡般的“宇宙模型”。它们大小不一,明暗不同,有的结构稳定繁复,有的则简单黯淡,甚至有些正在破裂、消散。它们并非实体,而是某种高维信息的投影,共同构成了这片无边无际的“海洋”。
“我们…也是这其中的一个泡泡吗?”塔尔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黛没有回答,她的意识尝试着轻轻触碰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散发着稳定蓝光的“宇宙泡泡”。
景象瞬间淹没了一切。那不是观看,而是体验。她“经历”了那个宇宙的一生——从一个奇点爆炸,到基本粒子形成,星系凝聚,生命在无数星球上绽放又枯萎,文明崛起、争斗、融合或湮灭,最终整个宇宙在熵增中走向热寂,归于永恒的黑暗与寒冷。
整个过程被压缩在瞬息之间,却无比清晰、无比真实。她感受到了那个宇宙中每一个智慧生命的喜悦与悲伤,每一次战争的惨烈与和平的珍贵,以及最终消亡时的无奈与寂静。
她猛地收回意识,脸色苍白,呼吸急促。
“林黛!”塔尔莎扶住她。
“我…没事。”林黛稳住心神,左眼晶体中残留着那个宇宙寂灭的影像,“这是一个…已经结束的宇宙。它的全部历史,都在这里了。”
兰博士激动地记录着数据:“这就是‘回响’!宇宙的记忆库!我们找到了!”
在兰博士的引导下,团队开始进行有限度的探索。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校准者哨兵,接触着不同的“宇宙泡泡”。他们看到了以机械逻辑运行的永恒帝国,看到了纯粹能量形态的生命之歌,也看到了因一场战争而提前百万年步入衰亡的悲剧文明。
每一个回响,都是一部完整的史诗。而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们很快发现了规律——许多宇宙的早期发展轨迹,与他们所在的宇宙高度相似,仿佛源自同一个“原始模板”。
林黛让兰博士重点搜寻与“星耀族”、“织网者”、“先驱者”等关键词相关的回响。经过筛选,数个相关的宇宙模型被标记出来。
他们进入其中一个回响。在这个宇宙的历史中,星耀族同样崛起,同样追求极致的理性与效率,但最终,他们走向了与艾努斯几乎相同的道路——试图将整个宇宙“纯化”,清除所有“不完美”的变量,结果引发了席卷所有文明的大战争,最终导致宇宙结构的提前崩溃。
另一个回响中,织网者文明成功实现了全体意识的融合,成为了一个单一的、庞大的超级意识。但这个超级意识在拥有了近乎神的力量后,却陷入了永恒的、关于存在意义的迷茫,最终选择了自我封印,其宇宙也随之陷入停滞。
他们看到了无数种可能性,无数种结局。繁荣、毁灭、升华、堕落……仿佛所有能想象到的文明路径,都早已被尝试过,并被记录在这片回响之海中。
“这就是…循环的证据。”晨星的声音带着绝望,“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选择,可能都只是…重复。”
就在被这无尽的轮回感压得喘不过气时,林黛的意识捕捉到了一个极其微弱、但与众不同的“回响”。它非常小,非常黯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但其内部结构的复杂性,却远超许多庞大的宇宙模型。
她将意识沉入其中。
看到的不是一个宇宙的兴衰,而是一段短暂的、来自某个未知存在(其感知模式与星环议员类似)的观察记录。记录显示,在某个特定的循环中,一个微小的、本应很快被“修正”的文明错误,却意外地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最终产生了一个……超越了该宇宙原始蓝图的全新事物。那个事物如同病毒般扩散,最终导致了该次循环的……提前终止。
记录到此戛然而止。
林黛猛地睁开眼,左眼晶体爆发出锐利的光芒。她看向那片被哨兵守护的原初之点,又看了看周围无尽的回响之海。
“不,晨星,不是重复。”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颤抖,“循环并非牢不可破。存在过‘变量’,存在过…成功逃脱的先例。”
她指向那个微弱的回响。
“而我们的宇宙,正因为我们,正在成为最大的‘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