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书婉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们,还是要利用稚鱼。
终究还是……
柳书婉缓缓放开林守义的手,低头,沉默。
“书婉?”林守义唤她。
柳书婉深深吸了口气,慢慢抬头,脸上已恢复平静,眼底神色也淡然如故。
“老爷,稚鱼她……如今是公主殿下的臣子,有她自己的主张。”
“我……我不能……”
“不能”什么,柳书婉说不出口。
林守义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柳书婉还是迎着他的目光,静静看着他。
林守义的眉头,立刻紧紧锁了起来,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不耐烦。
“你不能?你是她母亲!”
“父母之命她敢不从?”
“让你写封信这么点小事,你都做不好?”
柳书婉垂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
见柳书婉依旧沉默着,一副抗拒的模样,林守义的脸色彻底冷了下去。
在他看来,这是妻子前所未有的忤逆。
他猛地抬起手——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落在了柳书婉的脸上。柳书婉的脸被打得偏到了一边,只觉得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疼。
力道之大,让她整个人都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了身后的窗棂上。
“柳书婉!”
林守义指着她,面目狰狞。
“你若是不听,信不信我明日便递上一纸休书,让你滚出林家!”
柳书婉慢慢回过头来,唇畔已有殷红的血迹溢出,耳朵里嗡嗡作响。
但这一次,她没有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立刻跪下请罪,或是默默垂泪忍受。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完全不知疼痛,只是用一种近乎陌生的,平静的目光,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两个月以前。
柳贵妃身边的大太监李全,只因一点小事,便当着满府下人的面,狠狠扇了她们母女一人二十记耳光。
当时,她的丈夫林守义,就站在一旁。
面无表情,眼神淡漠。
事后,他只冷冷地对自己说了一句:“贵妃宫里的人,身份贵重,忍忍就过去了。”
忍忍就过去了。
那些她小产之后,身子虚弱,他却夜夜在美妾房中寻欢作乐的日子,她忍了。
那些因为她生不出儿子,而遭受的冷嘲热讽,婆母的刁难,妯娌的白眼,她也忍了。
那些年,她忍得何其辛苦。
无数的画面,无数被压抑的委屈与不甘一时间,柳书婉只觉得眼眶酸涩。
但她极力控制着,忍住不让它滚落出来。
眼前有些模糊,林守义的脸,在她眼中渐渐变得陌生。
柳书婉深吸了一口气,她站直了身体,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开口的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休书?”
“好啊。”
林守义愣住了,他预想中的哭泣、哀求甚至歇斯底里的反抗,都没出现。
柳书婉看着他错愕的表情,甚至还轻轻地笑了一下。
“林守义,从我流产血崩,你却连我房门都不曾踏入一步的那一刻起……”
“从你眼睁睁看着李全那个阉人打我,却连一句公道话都不肯说起……”
“从你对我多年的虚情假意,视而不见,心安理得地另寻美妾……”
“我柳书婉,便早已无了这个家。”
林守义的脸色变了几变。
“这么多年,是我看不透,是我还对你心存侥幸……”
柳书婉说着,眼中的泪水终于涌出,但她努力睁大了眼,不让它坠落。
“但现在我明白了。”
“林守义,你负心薄情,自私狭隘,眼中只有权势利益。”
“你这样的人,不配当我的丈夫。”
“离开你这样的男人,不是耻辱。”
“是解脱。”
“是福气。”
林守义。
“你……你疯了!”林守义恼羞成怒,整张脸都气得扭曲丑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扬起手竟还想再打。
柳书婉没有躲避,也不曾后退。
她昂起头,闭上双眼。
林守义的手举在半空,却在半空中被一只更有力的手,死死扣住。
一直守在门外的侍女璎珞,不知何时闪了进来。
她面若冰霜,扣着林守义的手腕,稍一用力。
“啊——!”
林守义立刻痛呼出声。
璎珞是安庆大长公主的人,身手不凡。
“林大人。”璎珞冷冷开口。“静云庵是清修之地,容不得你在此放肆。”
林守义忍着痛,脸色煞白,不敢反抗,狠狠瞪着柳书婉。
柳书婉却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神色平静淡然,再不动摇。
“放开!放开!”林守义手被捏痛,怒道。
璎珞眼中寒芒一闪,竟是不容分说,半拖半拽地,将狼狈不堪的林守义“请”了出去。
林守义的叫骂声,渐渐远去。柳书婉缓缓闭上双眼,任泪水落下。
原本挺直的腰身,一点点弯了下去,但这一次,她没有崩溃哭泣。
只是无声地笑了笑。
这一笑,释然而轻松。
这么多年的委屈与压抑,在这一刻,仿佛终于解脱了。
谢怀瑾走了进来,看着脸颊红肿,目光却前所未有清亮的柳书婉,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的,带着几分赞许的笑容。
“林守义这一巴掌。”
“打醒了一个装睡的人,也打碎了一条苦海枯舟。”
柳书婉睁开眼,对谢怀瑾微微苦笑:“多谢公主。”
她抬手轻抚自己的脸颊,泪水已经止住。
她看着自己的手,自嘲地弯起唇角。
当晚,她坐在灯下,铺开信纸。
第一次,不是为了完成家族的任务,不是为了丈夫的命令。
而是发自内心地,给远在厉城的女儿,写下了一封长信。
几日后,厉城。
林稚鱼处理完公务,回到自己的书房。
烛火下,她展开了母亲的来信。
信中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谆谆的教诲。只是平实地讲述了这些年来,对女儿的愧疚。
“稚鱼吾儿,见字如面。”
“母亲愚昧半生,困于虚名,画地为牢,亦累你受苦良多。今已醒悟,然往事不可追。”
“唯望我儿,能挣脱所有枷锁,追随殿下,翱翔于九天之上。”
“勿念于我,我心安处,即是吾乡。”
“望你此后,能真正为你自己,为这天下的女子,争一口气,争一片天。”
寥寥数语,字字血泪,句句真情。
林稚鱼读完,已是泪盈于睫。
纸张微微颤着,最后一行,那一滴泪,滴落纸上,化开一片墨迹。
她不再是小声地啜泣。
像一个迷路许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哭得不能自已。
仿佛要将两世所受的所有委屈全部宣泄。
母亲……
您终于……
看见女儿了吗?
擦干了泪,她珍重地将母亲的信收好。
重新坐下,提笔回信。
短短几行字,脉脉深情,尽在不言之中。
窗外,朝阳初升,金辉洒进屋里。
林稚鱼脸上扬着明亮的笑意,望着那朝日与远方,内心毫无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