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日,更是把脚给崴了。
陶术说她是惨雨酸风,运蹇时低。辞盈还想着他会不会带自己出门拜一拜,驱一驱霉运,不料对方只字未提。
只莫名其妙与她说了一句——
自己从小就怕护主的疯狗。
冶城的日子比云州更宁静,透过幽长的廊庑,能够望江爬满薜荔藤的青墙黛瓦,在低垂夜色下,映月无声。到了晚间,江聿果然过来了。
缀珠陷钿的漆画屏风后,影影绰绰透出颀长身形。
细瘦的灯影一晃。
那团皎皎光晕里,蓦地现出一张苍白冠玉般的脸。
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辞盈无端想起这么句。许是与拖着病弱残躯苟延残喘有关,她时常觉得兄长身上冰凉的没有活人气息。
对方近来琐事缠身,成日不见人影。
只有晚间会过来看她,坐上片刻。夜阑人静,阒寂无声,这其实是不对的,但她又说不出不对在哪,毕竟自己伤了脚踝,而兄长白日无闲时。
“今日觉得如何?”
江聿来前应才沐浴过。
湿漉漉的长发浓到发绀,如绕颈乌蛇。发尾还在一颗一颗滴水,将薄透衣料泅染成一片深色,贴在骨瓷冷白的胸膛上,隐约映出里头肉色。
他低垂着睫羽,俯身去挑那微弱灯芯。襟前因动作大敞,衣带柔软洁白,让人想起敛翅的高天白鹤。
“只是小伤,不妨事的。”
光亮模糊了青年的轮廓,只得窥见一线凌然干净的下颌。辞盈不敢多看,只一眼便飞掠似地收回视线。
满脑子都是他怎么穿成这样?
时人追求敞胸露怀,放浪形骸。但兄长从前衣带齐整,总要一路掩到脖颈间,捂的比她还要严实。眼下这样……莫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
思及此处,不免有些担忧,“倒是阿兄要多穿衣裳,千万别着凉了。”
她自认温柔体贴,可惜江聿面无波澜,只手中动作有稍纵即逝的停凝。
“真好还是假好?摸摸额头。”他一伸手,辞盈便下意识将额头贴了过去。触及手衣柔软轻薄的面料时,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早已不是孩童。
她耳缘不由攀上一抹绯色,绮丽如霞。尴尬地想要退缩,青年指腹却轻抵着腕骨,缓缓褪去手衣……
这是辞盈现实中第一次见到。
更准点说应该是在过去十年后,再一次见到他的手。
与梦境中的一样。
骨节分明线条清凌,过分苍白美丽,因缺少血色,而像极了冰冷的玉石。可又比梦里多了些什么。
像丝丝缕缕的引诱。
辞盈一下被定在原地,“真的好了……”
她坐在软榻里侧,仅着亵衣,身前光线被青年挡去大半,只能微微仰头。待他伸手握住自己脚踝,指腹轻擦过柔嫩肌肤时,忍不住颤抖了下。
江聿用掌心化开乳白色的膏药,这才不紧不慢地沿着踝骨摩挲……他体温偏低,因此花的时间格外长些,动作缓慢细磨。
有说不出的颤栗似火苗点燃。自那块被接触的肌肤起开始灼烧,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案前那盏灯烛幽恍,无声滴泪。
辞盈咬着下唇,双眸软的像是浸在水雾里。
喜欢被他用果露的手指触碰抚|摸这样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似乎从知道兄长是梦中人后,有些东西就悄然变了。
两人之间似有若无隔着一层什么。
这种感觉在四下无人时尤为强烈,不可忽视。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不安与无措,似乎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只是她不晓风月之事,因此许多东西尚且懵懂朦胧。
愣神之际,柔软如蛇的触感缠上踝骨。辞盈低头去看,只见一抹霜白正缚在自己纤细脚踝上。
结心微垂,像困住燕鸟的冬雪。
竟是往日他最常用的那条发带……到底女子赤足称得上私密,不得轻易示人,发带亦是贴身之物。
想到这儿,她不自在动了下。
软缎轻轻拂过脚面,激起细密的痒意。
江聿已为她穿好鞋,起身坐在软榻边沿。灯色烟煴,将他眉目笼得更深,像渐渐晕染开墨迹的山水画,工笔奇绝,令人惊叹。
四周沉寂,只闻清漏细响,有虫豸伏在纱窗下长一声短一声。他右手垂放在锦衾绣被上,离她指尖仅有一步之遥。
“喜欢这里吗?”
这话问的突然,辞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正是眼下院落。
“喜欢的,这里很好。”
没有江家没有规训,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再顾虑所谓的失言失矩。也不会有刘媪代江老夫人挑着她的错处,捧着女训上门。
如何不好?
辞盈垂下眼睛,长发乖顺披散在肩侧,裙摆下的发带如潮湿藤蔓般暧|昧紧贴着肌肤,几乎每行一步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处理方式有很多,可供选择的也很多。
她不愿意去想,兄长为何偏生选择这样的方式。对于那些不好的、有风险的……她本能趋利避害。
“接下来我会离开很久,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江聿为她理好被角,借着这个略微前倾的姿势,抬眸对上少女双眼,“燕燕,你会听阿兄话的,是不是?”
有淡淡的幽光在他眸底流转。
辞盈心口一跳,无端生出几分溺水的眩晕感。帐内多了一个高大的成年男子后,显得逼仄昏暗。
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拒绝。
江聿并非强势之人,毕竟疏淡如雪,无所容心。至少在先前近二十载人生中,她都没有见过兄长的另一面。
指尖不自觉陷入袖口,她道,“可是祖母他们那边……”
“你我兄妹,天经地义不容置喙。”
这话即便母亲在世,他也是敢说的。
…
药汤有安神助眠之效。
直到辞盈恬静睡去,青年仍立在榻前,背向月光,深凝着她。
那目光密不透风。
像黏稠湿冷的蛛网。
江聿藏在袖下的指节用力到泛白,掌心更是被浮现出数道血痕。这才勉强克制住那些晦暗卑劣的汹涌心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