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陶氏点头附和。
“这倒霉的死丫头片子就是最近跟着薛大人日子过得太好了,都忘了自己之前是个什么东西。就应该把她送到那样的地方,让她去吃吃苦,这样这死丫头片子才能意识到之前我对她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陆棉棉的情绪突然失控,“怎么算是不错呢?把家里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推给我干,你们住在温暖的主屋,却把我赶进畜生住的窝棚吗?”
听到这些控诉,陶氏还是有些心亏的。可人不要脸则天下无敌,“那又怎么了?那些家里条件不好的孩子,连窝棚都没得住呢。你爹还给你一口饭吃,还给了你生命,就应该孝顺他老人家才对。天下没有做父母的不是。”
案子虽然没闹大,但理事厅前也围了一堆小捕快,他们或趴在窗上,或在门后听着里面的热闹。
陆棉棉不理会陶氏叽叽喳喳的言语,她的目光紧锁在凌子敬身上,“大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凌子敬摇头。那日酒楼之后,他反思了之前自己的座位,他不是个蠢笨的人,在不断的反思后明白为何曾经依赖他的小青梅会对他如今如此疏远。同样的错误,自然不能再犯。
凌子敬缓缓开口,“那陶罐里的铜钱是你赚的,理应当归你,你怎么处置都是你的自由。”
陶氏一听便不乐意了,“大人,你可莫要欺负我一个乡村农妇不懂律法。就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会来衙门闹这么一出。我之前都问过村里的读书人了,她一个女儿家赚的钱,我们作为家里人是有支配权的。”
陆棉棉:“当然。”
陆棉棉当捕快的这些日子自然也熟读律法。
“那又怎么样呢?没有支配的权利,我作为赚钱的人,同样也有支配的权利,要怪只能怪你们来晚了一步,我既然已经把钱赠给了别人,自然也没有往回要的道理。”陆棉棉抓住了时间差上的漏洞,气得原地的陶氏又是一阵跺脚。
门外小捕快也传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我刚来不久,觉得咱们陆班头是一个挺随和的人,而且对大家也挺大方的,怎么对她这个继母就……”
“可不是么!你看这个农夫长得一副牙尖嘴利的样子,定是个不好相惹的,指不定咱们陆班头小的时候受过多少的委屈呢。这叫人用犬牙对我,我以犬牙还之。”
“……”
陶氏看出凌子敬这次并没有向着他们,而是向着陆棉棉,手指着两人不断往返,“好哇,你们现在官官相护来欺负我这个平头老百姓,是不是?”
凌子敬冷下了脸,“以为告状就能拿回赠出去的银钱吗?那不可能的。你若是继续在这里胡搅蛮缠,就按扰乱公家办案来惩罚你了,那可是整整二十大板。”
陶氏一愣。
眼下是冬日,以她这个身子骨,要是挨上二十大板,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都难说……
陶氏眼珠一转,“好啊!既然你们说把钱赠出去,那我就去找李家那个老不死的,把我们家的钱给要回来。”
陶氏目标盯在了李牛娘身上。
陶氏提腿离开,她不愿平白无故挨上二十大板。陆棉棉看着她急切的背影,“等一下!”
凌子敬本想邀功他在这件事情上陆棉棉说话了,他意识到自己曾经的错误了,人总是会犯错的,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希望陆棉棉够给他一个重新改错,从头再来的机会。而眼下他刚想开口邀功,却不明白为何陆棉棉主动叫住陶氏。
陶氏也没想到,她脚下步伐一顿,回头间眉目都是疑惑,“?”
陆棉棉淡淡开口,“你若是想要这些银钱,我可以给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若是应下了我这个条件,我便将那罐子里的银钱分你一半。”
陶氏疯狂点头,“你说吧,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你的。”陶氏的性子向来是为钱可以抛弃一切。
陆棉棉:“你用不孝这个名义来捆绑我,让我将这些钱交给你。那好,我愿意将我这么多年积攒的银钱交给你一半,不过前提是要让陆家跟我断绝所有的亲缘关系,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们是你们,我是我,再也没有任何的干系。”
陶氏一愣,“你…”
凌子敬手指发抖,他从来都没想过陆棉棉会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
凌子敬:“棉棉,这可不是小事,你得考虑好。而且这件事情若是传出去,怕是对你的名声……”
门外的小捕快也听见了门内的话,皆是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他们的女班头竟然有这样的魄力,不愧一个女人能够坐在捕快头头的位置上。
陆棉棉:“呵!”
“名声对我早已不再重要,陶姨娘,我今天只问你一句话。你能不能做得了陆家人的主,你还想不想要这笔银钱?”
陆棉棉又不是陶氏的亲生女儿,她自然不在乎。可是她现在的家庭地位一落千丈,她怕若是今日真应下了,拿了银钱卖了女儿,回去后陆丰怕是又要跟她闹上许久。
陆棉棉也不再给她思考的时间,“机会给过你了,是你不珍惜。既然你不想要这笔银钱,你就不要找李牛的娘去闹,否则薛宅的人也不是白养的……”
起那些薛宅的人,陶氏的腿肚子都打颤。她可没少被这些人暴揍过,这些人打起人来真是不手下留情。
陆棉棉起身欲走,门口的那些小捕快四散而去……
陶氏攥紧了拳头,“好,我答应你!只要你今天能交出半罐银钱,我今日便在凌大人这里和你立下字据,从此以后你与陆家恩断义绝,我们陆家的事情跟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凌子敬还是不愿事情闹到这般地步,“陶大娘,还要三思啊……”
陆棉棉背过的身影打在阳光下,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她知道以陶氏这个爱钱如命的性格,今日若是不得到这半罐银钱,怕是比挖了她的肉还让他心痛。所以她一定会应下她的要求的……
陶氏:“大人,我已经想好了,那便起草文书吧。”
陆棉棉:“不用劳烦别人,我在衙门里负责的就是这个。我自己来起草。”
陆棉棉坐在理事厅的桌面上,提起毛笔蘸墨,一盏茶后,一份断亲绝义的文书起草完成。
凌子敬还想再劝一句,可又想到之前的教训,他也不再说话。
陶氏不认得几个大字,不过她倒是相信凌子敬。凌子敬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为人正直,他说这份起草的断亲决议的文书没有问题,那定是没有问题的。
陶氏粗糙的指尖按在红色的印泥上,印泥有些风干,陶氏便又在指尖舔了口口水,将她的指印印在这份断情绝义的文书上。
陆棉棉提笔在边角处写下自己的名字,同样在名字上印了一个鲜红的指印。
这份文书是一式两份的,陆棉棉将其中一份递交给陶氏,另一份文书则小心翼翼的收到自己的怀中。她总算摆脱了这个令她窒息的原生家庭,从此以后,她在这个世界上举目无亲,她唯二的两个亲人也都在另一个世界等着她呢……
陶氏对待那份文书就像处理废纸一般没太上心,让她上心的另有别的事,“好了,现在已经按照你要求的把这份断亲结义的文书签署好了,你答应我的那半罐银钱总该给我了吧。”
陆棉棉摸索着,从腰间抠出一块不大不小的银锭。
银锭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独有的光芒,它在空中呈现出一道抛物线,最终落在陶氏的怀里。
“凌县丞请做个见证,钱我已经给她了。这块银锭的价值对比那半罐陶罐中银钱的价值肯定是只多不少的……”
凌子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奈的点头。
陶氏过银子喜笑颜开,下意识的要用牙去咬这块儿银子,可又不忍心破坏银子的整体美感,只是在怀中擦了擦,最后收到她的荷包里面。
陶氏拿了银钱就从衙门消失了。陆棉棉不再停留,逆着光,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出了房门,陆棉棉空气中嗅到饭菜的香气。她顺着这股香气,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背影,是沈家二娘子。
见她身穿淡蓝色的襦裙,中提着一个两层的食盒,迈着碎步走进理事厅。那房间里面是齐澈。齐澈毕竟是县令的独生子,令自然宠爱有加,他回来后便让小捕快们打扫了一个空荡的理事厅,给他一个人用。
齐澈的待遇比陆棉棉这个班头都要好上许多。
陆棉棉眉心紧紧皱在一起,她莫名对沈二娘产生一股反感。这是勾搭薛煌不成,又将目标退而求其次的锁定在齐澈身上吗?!
不是女子之间的雌竞,而是陆棉棉觉得沈二娘费力的接近这些手中握有权柄的男人,背后定有着不可言说的秘密……
陆棉棉眼下心绪烦乱,来不及细想,这些步子已经走出了衙门。
周围的百姓围到他的身边窃窃私语,直到一个发馊的白菜叶子扔在她的头顶上……
“她就是那个忤逆不孝的东西!为了点钱竟然要和亲爹断绝关系,真是畜生不如。”
“天底下哪有做父母的不是,她就为了一点小事竟然要闹的和家里断亲。真是个狠心的人……”
“……”
指责的浪潮混合着蔬菜叶子和烂鸡蛋一并打在陆棉棉的身上,陆棉棉视线被眼前的一根烂菜叶子模糊。
女人们的指责过后更有男人们的暴怒……
“像这样不守妇道,不敬尊长的女人就应该被活活打死才对。”人群中已经有男人觉得男人的威信受到了挑衅,撸起袖子上来就要揍陆棉棉。
随后,陆棉棉感觉眼前一片黑暗,她被一个玄金色的大氅紧紧包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滚!”薛煌的声音冰冷,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吓得周围想要上前揍人的男人都退了几步。
薛煌小心翼翼的护着怀里的人儿,“不必理会他们,我带你回家。”
陆棉棉那样麻木的跟着薛煌的脚步,返回薛宅。
陆棉棉刚刚为了和陶氏赌一口气的上头感已经消散,此刻被这些人围追打骂,她自己的内心也觉得她是个断亲绝义的无情的畜生。
陆棉棉再也控制不住绝地的眼泪,她趴在薛煌怀抱里大哭起来。
薛煌是将她身上的玄金色大氅拢的更紧了一些,轻轻的拍抚着陆棉棉的后背,从头到尾一言未发。
哭累了,陆棉棉抬头眨着红肿的眼睛,“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一个无情无义的畜生?”
薛煌:“不会。”
陆棉棉心中的郁结散开一些,可还有一股内疚感一直包裹着她,久久挥散不去。
薛煌的手帮陆棉棉捋顺额间散落的碎发,“你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哪怕与整个王朝为敌。”
陆棉棉内心一震。
别人说这话他可能没有感觉,但眼前的人确实有与整个王朝为敌的底气。可却只是为了她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吗?!
陆棉棉双手被抬起,她只觉得掌心冰凉,低头一看她的手心中捧着的正是他们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先皇后的玉玺。
薛煌:“知道你定是相信我,那日和沈二娘子之间并没有什么。可你终究还是不放心的。我想让你放心。”
“说再多山盟海誓的言语都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故而我将我视若生命的最重要的东西交由你保管。这辈子除了你,我不会再有别人了。”
掌心的温度传递到先皇后的玉玺上,不愧是块好玉,渐渐的它不再那般冰冷,开始暖了起来,胜过掌心的温度。
陆棉棉眼里是迷茫,是迷惑,甚至有些自我怀疑,“我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这一切我真的值得吗?真的配得上吗?”
薛煌点头,轻轻的敲了敲陆棉棉的榆木脑袋。
“你值得!”
“对我薛煌来说,这天底下没有人比你更值得的了!”
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只因为她是这个人,就完全够了,就完全是值得的!
陆棉棉小心翼翼的收起先皇后的凤玺在怀中,现在她觉得有些冷了,她伸出双手环抱住薛煌精壮的腰身,贪恋她最信任的怀抱中的那丝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