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萧辰那番毫不留情的维护,言犹在耳,字字铿锵,带着灼人的温度,熨帖着她被百里鸢挑衅时冰凉的指尖。
可这份维护,也如同最烈的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百里鸢那淬毒般的恨意,以及庆元帝和某些朝臣眼中深藏的不满。
他爱她,毋庸置疑。可他的爱,是狂风,是暴雨,是能席卷一切、不容置疑的绝对占有。她享受这份独一无二的珍视,却也时常在这份过于沉重的爱意中,感到一丝难以呼吸的滞涩。
尤其是……在她心底埋藏着那个关于“凤隐国”的惊天秘密之后。
凤栖梧的出现,那枚凤纹玉簪,以及体内偶尔躁动的、陌生的热流,都像是一道道无形的枷锁,提醒着她与萧辰之间,可能横亘着比家仇国恨更为遥远、更难以跨越的鸿沟。
“王妃,”玲珑轻手轻脚地进来,点燃桌角的莲花宫灯,暖黄的光晕驱散一室清冷,“时辰不早了,您先安歇吧,王爷怕是还要些时候。”
云锦摇了摇头,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色中。“玲珑,你说,若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这里,离开王爷……”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玲珑吓了一跳,连忙道:“夫人!您说什么胡话!王爷对您如何,奴婢们都看在眼里,他绝不会让您离开的!”
绝不会让她离开……是啊,以萧辰的性子,怎么可能放手?云锦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正是因为知道他绝不会放手,那份源于未知身世的压力,才更显得沉重。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酒气和宫中专用的龙涎香。
萧辰回来了。
他大步踏入内室,玄色蟒袍尚未换下,金冠微斜,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在看到她独自坐在窗边时,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暗夜中点燃的星辰。
“怎么还没睡?”他几步走到她面前,带着夜露的微凉和酒意的气息将她笼罩。他自然地伸手,想要将她揽入怀中。
云锦却微微侧身,避开他的拥抱。
萧辰的手臂僵在半空,眸中的亮光瞬间黯淡下去,被一层阴鸷取代。
“还在生本王的气?”他声音沉下来,带着不悦。他以为她是因为宫宴上百里鸢的挑衅,或是因他再次被庆元帝留下而不快。
云锦抬起眼,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那熟悉的、即将翻涌的风暴,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总是这样,将她的任何一丝疏离,都归结于生气或者……因为别的男人。
“没有。”她垂下眼睫,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有些累了。”
这疏离的态度,彻底激怒本就因朝堂之事和百里鸢的纠缠而心烦意乱的萧辰。他猛地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瞬间蹙眉。
“没有?”他逼近她,灼热的呼吸带着酒气喷在她脸上,眼神锐利如刀,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丝毫破绽,“那是因为慕容翊?因为本王扣了他的船?所以你才这般对本王?”
又来了!云锦心底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绷断!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因为愤怒,身体微微颤抖,一直压抑的委屈和疲惫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萧辰!在你眼里,我云锦是不是就是一个朝秦暮楚、水性杨花的女人?!是不是任何男人对我笑一下,我就该立刻扑上去?!你口口声声说信我,可你做的每一件事,有哪一件是真正信任我的?!”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眼圈迅速泛红,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你打压慕容翊,真的是为朝廷律法,还是仅仅因为那可笑的嫉妒?你把我强行从锦瑟阁带回来,不顾我的颜面,真的是在乎我,还是只是为了满足你那不容挑衅的掌控欲?!”
“我……”萧辰被她这一连串的质问砸得愣住,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颤抖的身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要解释,想要告诉她他不是不信任她,他只是……只是太怕失去她。
可他的话还未出口,云锦已经背过身去,声音冰冷而绝望:“王爷若觉得百里公主更好,若觉得联姻于国有利,妾身……可让位。”
“让位”二字,如同惊雷,在萧辰耳边炸响!
他猛地将她身子扳过来,不敢置信地瞪着她,眼底瞬间爬满猩红的血丝,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慌而扭曲变形:“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云锦看着他近乎癫狂的模样,心口一阵剧痛,却依旧咬着牙,重复道:“我说,若王爷觉得百里公主更好,妾身可让……”
“闭嘴!”萧辰暴怒地打断她,额角青筋暴起,他死死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云锦!你竟敢……你竟敢说出这种话?!你当本王是什么?!你当我们的感情是什么?!可以随意让来让去的物件吗?!”
他像是受伤的困兽,发出低沉的咆哮,猛地将她压倒在身后的软榻上,双手撑在她耳侧,将她牢牢禁锢在方寸之间。“你是我的!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都只能是我的!想离开?除非我死!”
他俯身,带着惩罚意味的吻如同暴雨般落下。
他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在她身上、在她灵魂深处,烙下独属于他的、不可磨灭的印记。
云锦内心莫名的痛苦。
他们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
结束后,萧辰紧紧抱着她,将脸埋在她颈间,身体依旧因为后怕而微微颤抖。
“锦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能没有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哀求。
……
翌日清晨,萧辰醒来时,身边已空。他心中一慌,猛地坐起,发现枕边放着一封素笺。
他颤抖着手拿起,展开,上面是云锦清秀却带着决绝的字迹:
“王爷钧鉴:妾身心绪烦乱,欲往江南巡视新辟丝路,暂离京城些许时日,静思己过。朝堂之事,王爷自有决断,妾身不便置喙,亦不愿成为王爷掣肘。万望珍重,勿念。”
她走了!
她竟然真的走了!
萧辰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捏着那封轻飘飘的信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信纸在他手中皱成一团。
“来人!”他朝着门外嘶吼,声音破碎不堪,“给本王备马!立刻!马上!”
他不能让她离开!绝不能!
萧辰甚至来不及更换朝服,穿着寝衣外罩一件墨色外袍,便如同疯一般冲出王府,翻身跃上早已备好的骏马,朝着京城南门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上,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追上她!把她追回来!他不能没有她!
而此刻,云锦的马车,已驶出京城数十里,正沿着官道,缓缓南行。车内的她,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眼神空洞而迷茫。
离开,是对是错?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若再不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金丝笼,她怕自己会先一步崩溃。
……
江南,春雨初歇,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
一座临水而建的精致别院掩映在翠竹碧柳之间,白墙黛瓦,翘角飞檐,充满江南水乡的婉约韵味。这里便是云锦名下的一处产业,名为“云水居”。
云锦抵达此处已有两日。离开京城那令人窒息的氛围和无处不在的掌控,江南的湿润和宁静,稍稍抚平她心头的褶皱。
她每日或处理由快马送来的锦瑟阁事务,或泛舟湖上,或漫步于青石板路,试图让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
然而,那份刻骨的思念与隐隐的不安,却如影随形。
她总会不自觉地想起萧辰,想起他暴怒时猩红的双眼,想起他忏悔时脆弱的神情,想起他缠绵时滚烫的体温……爱与怨,牵挂与疲惫,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困住。
这一日午后,她正坐在水榭中,对着棋盘,独自对弈,试图以这种方式理清思绪。玲珑在一旁煮水沏茶,茶香袅袅。
“夫人,慕容公子派人送了拜帖来。”玲珑将一份烫金的帖子呈上,“说是得知夫人来了江南,特来拜访,商讨之前提及的……合作事宜。”
云锦执棋的手微微一顿。慕容翊……消息倒是灵通。
她沉吟片刻,如今锦瑟阁确实面临一些资金压力,百里鸢的价格战虽未伤筋动骨,却也牵制大量流动资金。慕容翊之前提出的海外航线合作,若能成,利益巨大,或可解燃眉之急。
只是……想到萧辰那酷烈的醋意,她心中便是一阵烦闷。
最终,对商业大局的考量压过个人的情感顾虑。她点了点头:“回复慕容公子,明日巳时,云水居,恭候大驾。”
“是。”玲珑刚退下不久。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以及守门护卫试图阻拦的呼喝声。那马蹄声沉重而迅疾,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霸道气势,由远及近,如同战鼓般敲击在人的心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