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二堂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万贯掷地有声的指控,如同晴天霹雳,将祁连那层精心伪装的清官外皮彻底撕碎,露出了底下贪婪冷酷的真面目。
勾结权贵,倒卖粮食,人为制造瘟疫。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是人神共愤的大罪。
贺亦心早已气得浑身发抖。她跟随沈桃桃出生入死,见过战场上的明刀明枪,却从未见过如此阴险歹毒的行径。
想到荣城外那些在瘟疫中痛苦死去的流民,想到军城将士可能因此陷入绝境,她胸中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
“狗官!纳命来!”
一声厉喝,贺亦心“铮”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刀,寒光乍现,带着凌厉的杀气,直劈向面如死灰的祁连。
这一刀含怒而发,快如闪电,势要将这祸国殃民的奸贼劈成两半。
“不要!”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凄厉绝望的女声从堂外传来。
一个身影如同疯了一般冲了进来,不顾一切地扑倒在祁连身上,用自己单薄的后背,迎向了贺亦心那夺命的刀锋。
是祁夫人。
此时的她,早已没有了昨日初见时的温婉从容。她泪流满面,身上只穿着一件素色的寝衣,显然是刚从床上惊起,连外衫都来不及披上。
她死死地抱住祁连,仰起头,对着杀气腾腾的贺亦心,更是对着面色冰寒的沈桃桃,发出哀嚎:“刀下留人!沈姑娘,贺姑娘,求求你们,饶了他吧,不能杀他啊。他……他也是被逼的……是被逼的啊!”
贺亦心的刀锋在距离祁夫人不到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住,凌厉的刀气甚至割断了几根散落的发丝。
她握刀的手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怒道:“被逼的?他勾结权贵,祸害百姓,还有什么可狡辩的,让开!否则连你一起……”
“亦心,住手!”沈桃桃的声音响起。她上前一步,目光复杂地看着扑在祁连身上,哭得浑身颤抖的祁夫人。
祁连的罪行固然该死,但祁夫人这不顾生死的行为,以及她那绝望的眼神,让沈桃桃感觉到,事情或许还有隐情。
沈桃桃走到祁夫人面前,蹲下身,声音放缓,“祁夫人,你刚才说,祁大人是被逼的?被谁所逼?为何所逼?你若能说出实情,或有转圜余地。若再隐瞒,便是同罪!”
祁夫人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抓住沈桃桃的衣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诉说道:“沈姑娘……沈姑娘明鉴啊,我们……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半年前,京城来了位贵人,说是……说是看中了我家麟儿聪慧,要接到京城王府伴读……我们起初还以为是天大的恩典,欢天喜地地送了去……”
她的眼泪如同决堤般涌出,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可……可麟儿一去,便再无音讯。直到……直到一个月前,有人秘密送来麟儿随身带的长命锁,还有……还有一封信。信上说……说若想麟儿活命,就必须……必须按照他们的吩咐做事。否则……否则就等着收尸,呜呜呜……我的麟儿,他才十二岁啊。”
她猛地转头,指着魂飞天外的祁连,哭喊道:“老爷他……他是不愿的。他当了一辈子清官,怎愿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可……可麟儿是我们的命根子啊。我们……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那些粮食……那些事……都是他们逼着我们做的。我们若是不从,麟儿就……就没命了啊。沈姑娘,求求您,饶了老爷吧。要杀要剐,我来替他。只求……只求能救回我的麟儿,呜呜呜……”
这番泣血的哭诉,狠狠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贺亦心举着的刀,缓缓放了下来,脸上的杀气被震惊取代。
顾万贯坐在轮椅上,眉头紧锁,眼中闪过深深的悲哀。就连一旁负责记录的阿衡,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沈桃桃缓缓站起身,她万万没想到,这背后竟然还牵扯到绑架胁迫,利用父母对孩子的爱,逼迫官员为其卖命,行此祸国殃民之举。
这手段,何其歹毒。
她的目光看向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祁连,声音冰冷:“祁大人,尊夫人所言,是否属实?指使你的,究竟是京城哪位贵人?说!”
在妻子泣血的哭诉和沈桃桃凌厉的逼视下,祁连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瘫在地上,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地承认:“是……是真的,是……是三皇子殿下身边的孙长史,一切……一切都是三皇子的意思,下官……下官罪该万死,可……可我的麟儿,我的麟儿啊……”说到最后,他已泣不成声。
三皇子。
幕后黑手竟然是大晋王朝的三皇子。
这个答案,让沈桃桃浑身冰凉。
她终于明白,为何这阴谋如此周密狠毒,为何祁连这等清官也会被拖下水。
这已不仅仅是地方官吏的贪腐,而是牵扯到了最高权力的争夺。
一场针对军城,针对谢云景,甚至可能颠覆整个大晋的巨大政治阴谋,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
震惊,愤怒,以及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重预感,瞬间笼罩了沈桃桃的全身。
府衙二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祁夫人的哭诉,揭开了一道最沉重的幕布,露出了背后令人心寒的真相。
沈桃桃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祁大人,既然开了口,就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三皇子为何要如此做?他的具体计划是什么?若有半句虚言,你该知道后果。但你若坦白,或可念在你受人胁迫,为你那无辜的儿子,争得一线生机。”
这番话,恩威并施,既点明了他罪行的严重性,又给了他一丝希望,尤其是“无辜的儿子”几个字,狠狠戳中了祁连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祁连浑身一颤,看了看身边哭得几乎晕厥的妻子,又看了看面色冰寒的沈桃桃,以及她身后手握刀柄的贺亦心和眼神锐利的顾万贯。
他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