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歌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落针可闻的殿中,她似乎还能听见沈凌波余怒之下残余的粗重喘息声。
她在等莺歌开口。
“娘娘,”莺歌终于抬眼,对上沈凌波含有质疑和谨慎的眼神,“现在外面四处都人心惶惶,不是将罪责怪到您一介女子的身上,就是嫁祸给太子良娣腹中胎儿。”
“您母仪天下二十余载,却被如此污蔑……”莺歌的眼神更加赤裸地直视着沈凌波,“臣妾替您不值得。”
沈凌波轻哼一声,“本宫叫你来不是为了听你卖关子——你到底有什么法子,立刻说来。”
“这真正执掌江山的人难道是十全十美的吗?楚地大旱之时,连灾款都无法及时送达,表面看是沿途的贪官污吏手脚不净,可实际难道不该追溯到陛下吗?”
莺歌进来时,沈凌波便已经屏退下人,殿中只剩她二人。
但此刻听见莺歌这番按罪当诛杀全族的话时,沈凌波心口依旧有些无端紧张。
“慎言。”
但是沈凌波并未阻拦莺歌。
“陛下靠着沈家登基,如今将您放在皇后的位置上,看似风光无限却下不来台,还让沈家只能心甘情愿地辅佐他。”
“少年时薄情,为登基不择手段。如今却依旧铁石心肠——太子殿下已是他膝下独子,却还是在猜忌中伤害他,现在更是心狠手辣,不惜伤害一个六甲婴孩。”
“现在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他却躲在养心殿里安享太平,任由针对您的谣言愈演愈烈,只等坐享其成……”
“皇后娘娘,这样贪得无厌又薄情寡义之人,您当真不恨吗?”
莺歌一口气说完后便不再出声,静静地观察着沈凌波的反应。
她与燕舞,是楚王府养大的,心术才智,文武魄力,都非寻常女子可及。
“惜常在,你这算什么?离间计吗?”
一个楚地来的舞女,还是翟丹青送进来的。沈凌波如何能三言两语就相信?
莺歌并不慌乱,再次开口却语出惊人:
“丽昭仪和柔常在,是臣妾杀的——永寿宫走水,也是臣妾策划的。”
沈凌波瞳孔猛地放大,不由地惊呼出声。
“娘娘?”
门外的宫女听见沈凌波惊呼,想要进来查看情况,却被沈凌波呵斥制止。
“别进来!”
门外重新归于安静。
沈凌波走下高台,压低声音在莺歌耳边质问: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连杀两个嫔妃,方才满口狂言……
别说她这个孤女的九族死光了也要被拉出来鞭尸,就是翟丹青也吃不了兜着走!
“这是臣妾的投名状。”莺歌扭头,笃定地看向沈凌波,“娘娘,您若满意臣妾这片忠心,臣妾再细说便是;但若您不信,要去陛下面前检举臣妾……”
莺歌拉长了尾音:
“那臣妾,也死而无憾。”
她嘴上说“死而无憾”,可看向沈凌波的眼中却全是不甘心。
因为她知道,沈凌波也不会甘心。
“你的方法,到底是什么方法?”沈凌波试探性地开口。
莺歌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成了。
她将软肋剖开在沈凌波面前,像是一头待宰的羊羔,宣誓着往后她莺歌“任由”沈凌波拿捏……
沈凌波何乐而不为地一试?
难道她就真的甘心做那个背负骂名的妖后吗?
礼部值房。
“谢大人?”
“老何!”谢士津一见到何宽便满面红光地笑着,“真是许久不见!”
何宽心中忍不住对谢士津讥讽一番。
他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何宽心里门清——谢妧迎女官选拔落榜之事。
“今天刮的是什么风,把你这决狱司首辅给吹来了!”
两个男人抱在一起,相互寒暄。
客套一番后,何宽带着谢士津进了自己的值房中。
“唉!”谢士津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道,“何兄,您有所不知,我今日前来叨扰的确有事相求。”
“谢首辅,你我这几十年的老交情了,有什么事情,您不能登门说?还得来我这值房。”何宽装作不知,还顺手给谢士津倒了杯茶水。
谢士津干笑两声:“何兄有所不知,士津所求之事,在礼部值房,怕是更合适些……”
“哦?”
“小女谢妧迎,此前参加了女官选拔考试。”
何宽点点头,装作听的认真。
“这最后的结果,大家皆知。我也教导了她,‘胜败乃兵家常事’,既来之则安之。但,”谢士津顿了顿,“但小女心高气傲,又对自己的才学过于自信,这不是哭闹着,要我来帮她一查?”
“原来如此。”何宽听完后,捋着胡子道,“按规矩来说,这卷轴必须密封归档,但今日既然是谢兄为千金相求……”
“那我这个当伯伯的若是拒绝,岂不是妧迎白叫我一声‘伯伯’?”
何宽带着谢士津前往存放卷轴的密室中,对着手下的人吩咐:
“守好值房。”
何宽带着谢士津在逼仄的密室中,在几个书架间穿梭,脚步终于蹲下。
他拿下其中一轴,翻开后选出写有“谢妧迎”三字的纸卷。
“谢首辅,看吧。”
“多谢何兄。”谢士津也不过多说话,接过卷纸便细细查看起来。
越看,他眉头便锁得越紧。
“这……”谢士津犹豫着开口。
一旁的何宽,却一脸戏弄。
“怎么了,谢首辅?”
谢士津合上卷纸,还给何宽:“此次是我和小女冒犯,给何兄添麻烦了。”
卷上的字体是谢妧迎的字迹不错,但……
言辞潦草,口若悬河,条条框框皆是虚浮夸大之词,不能落地实施不说,甚至也不曾从百姓的角度出发考虑。
综合为一句话——
何不食肉糜?
以谢妧迎的谈吐和才学……不应该啊。
谢士津在心中疑惑。可还是对着何宽拱手:“多谢何兄。”
但若这般空手归家,或许妧迎依旧会难过不甘。
谢士津抬头看向何宽:“何兄,我估摸着时间,大概是也该归家了?若您府上今夜无事,可能去谢府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