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角落的木桌上，摆放着一个做工精细的陶瓷花瓶，瓶中插着几枝今日清晨在院中新摘的梅花。
梅花香自苦寒来，屋中一时淡香四溢。
顾较听见敲门声，起身从圈椅中走过去，将门打开。
不出所料，来者是，也只能是萧烨。
“萧家主。”
“顾院判。”萧烨跟着顾较进屋，语气平和，“感觉如何？”
顾较不答，只是脸上的笑意依旧。
“明日便是宫宴，您此时若觉得不妥或后悔，还可以提出。我们萧家也不会强人所难。”萧烨说道。
这说到底，不过是最后一次试探和客套话——在萧家白吃白喝了这么久，一家老小也在萧家的关照下过着更好的生活，何况他顾较的亲笔罪状陈词都已经在云袖手中了——此时退出，横竖只有一死，何来的不会强人所难？
顾较对着萧烨躬了一身：“萧家主放心，我顾某这些日子一直倚靠萧家的庇护，明日就算刀剑加身，也不会退缩——只要丽昭仪娘娘上前陈情，我必定将一切事情公之于众。”
萧烨点点头，眼中瞬间盛满了感激的情绪：“顾院判能如此说，萧某感激不尽。放心，即便宫宴过后，如今顾家的一切也不会有所改变。”
门外的婢女忽然敲响了门。
萧烨有些神色不悦地看过去，但心中觉得有些古怪。萧家的家奴进府后接受培训时，嬷嬷都会告他们，家主讨厌在会客、谈事时被打扰，除非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否则绝对不得打扰。
萧烨赔了个笑脸：“顾院判，失陪一会。”起身推开门，走出去，颇有些怒气地看着小丫鬟，“什么事情非要现在说？”
小丫鬟畏畏缩缩地说道：“家主，德妃娘娘让溪河姐姐从宫里传了话来。”
萧烨心中不由得一紧：“去一边说。”
“娘娘说，丽昭仪如今神志不清，癫狂的时候多过清醒的时间，叫我们明日按兵不动，不要声援丽昭仪。”小丫鬟低着头，一口气都不敢喘地快速说着，生怕耽误了事情，“前两日，皇后娘娘因为丽昭仪不清醒时伤害了安宁公主，罚了她禁闭，陛下没有说情，大概对丽昭仪也没什么感情了……”
原来是德妃传了话来。
萧烨觉得奇怪：“嫔妃被禁足，那明日的宫宴按照规矩来说也是不得出席的。”
“对，”小丫鬟点点头，又说，“但是德妃娘娘‘可怜’丽昭仪一个人孤独，就让她在翊坤宫宫内走走，如今……丽昭仪趁着宫人不备，悄悄逃了出去，下落不明。”
“顾较的供状呢？”
“也跟着丽昭仪不见了。”
萧烨心中了然，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我知道了。你回去回复德妃娘娘——一切如她所愿。”
这天底下哪来这么多“巧合”？刚好宫宴前三天云袖就被顶格处置了个禁闭，刚好一把她放出来就不见了，刚好供状也就跟着不见了？
呵，各为其主罢了。
萧烨抬头看了看天空。雪停后已放晴，但这晴朗，能停留多久？
坤宁宫。
“不见了？”沈凌波猛地一拍摇椅的扶手，惊得连头上的珠钗流苏都在晃动，“她德妃好大的胆子！”
明日就是宫宴，本以为她暂时压制住云袖，能给燕彻执留出喘息的时间，但没想到这个德妃胆大包天、恃宠而骄到了这个地步，直接将她亲口下懿旨要罚的人给放跑了！
“宣德妃过来！本宫要好生问问，她到底是成心还是有意！”沈凌波站起来身子来，面纱下的口鼻喘着粗气，“派几个丫鬟婆子……不，叫每个宫都出人去找——必须给本宫把丽昭仪寻回来，若有宫宴前不能寻回而让宫宴出了半分差池，翊坤宫的侍女、太监……全部杖杀！”
此令一出，刚传入翊坤宫便吓得丫鬟太监们，在德妃面前跪倒一片。
“娘娘，救救奴婢们吧！”“奴婢真的不知道！”“娘娘……”
德妃脸上也阴沉得很，地下一群尖细的声音哭嚎着，更叫她心烦意乱：“都给本宫闭嘴！”但实际上，德妃心中并无太多慌乱：
沈凌波乃国母，若真的一气之下杖杀翊坤宫百来号的侍从，那她这皇后之位，也可以收拾收拾退台了！再说，她要传宣自己？哼，沈凌波，你要耍威风，那我就给够你戏份！
“溪河，”德妃伸出手，示意侍女搭上，“皇后娘娘既然传宣，就没有叫皇后娘娘‘等’的道理——随本宫去一趟坤宁宫。”临走前，德妃转身，看着地上乌泱泱的一群人，“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寻丽昭仪！”
原本黑压压的人群，随着这一声呵斥吓得四处逃散。
“我这好姐姐，今日传我过来可谓何事？”德妃一副风姿绰绰的妖娆姿态，掐着个嗓就进了坤宁宫主殿。
这国色天香之姿，难怪年轻时能盛宠不衰，如今能“东山再起”——当年若不是她自己要泡进佛堂里，给燕永执“祈福”，怕是没人能撼动她第一宠妃的地位——就凭这张毫无岁月痕迹的脸。
沈凌波看得心生嫉妒与厌恶，扶着椅子扶手的手心不由地缩紧。
这个狐媚子，年轻时抢走她夫君的爱，如今还要来为难她的养子！
“事情是自己做的，如今又何苦装作不晓得？”沈凌波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怒气，丝毫没给德妃好脸色。
德妃跟察觉不到这恶意似的：“姐姐说的哪里的话？妹妹不过是看丽昭仪可怜，刚丢了孩子又丢了自由，想让她自己在翊坤宫中随意走走罢了，怎知她自己逃了？腿长在她身上，难不成也要怪罪给臣妾？”她停顿了一下，语气里也开始夹棍带棒，“还是说……我堂堂四妃之一的‘德妃’，连这点权力都没有？”
“呵哈！”沈凌波当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大笑出声，“你何止没有这‘权力’？你压根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权力！——四妃协理后宫重在一个‘协’，而你，身为四妃之首，不思协助本宫，反而还唱反调与本宫作对，实在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