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这些人不是赫连斥勒授意或者派出的？”齐曜眸光森然。
“没错。”林昭昭耐心解释，语气如同在梳理一团乱麻：“你也知道，北蛮只有四大族。赫连、上官为世袭贵族，地位尊崇；而皇甫、百里两族，则世代被划为贱籍。”
“在他们侵占高游、高山、西凉之前，百里一族中更有不少人曾世代为奴，饱受欺凌。”
“你看这里——”林昭昭的指尖在名册上划过，精准地指向那些名字旁的族属标记：“这些杀手，几乎都出自皇甫、百里两族！赫连和上官族的，寥寥无几。”
她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看向齐曜：“据我所知，皇甫、百里两族早已不满赫连一族的长期压迫，暗地里积蓄力量，早有取而代之的野心！”
“正因如此，百里一族几乎人人自幼习武，族中高手辈出。”
“当年大梁对北蛮出兵，北蛮战败，老皇帝暴毙，赫连斥勒顶替兄长赫连斥朔的名字登上皇位，之后便向大梁称臣纳贡。”
林昭昭梳理着脉络，语气沉静：“赫连斥勒此举，不仅让向来崇尚武力的上官、皇甫、百里三族引为奇耻大辱；就连赫连本族内部，也有大量忠于旧主或主张复仇的势力，对他抱有极大的敌意！”
她将手中的名册轻轻放下，目光与齐曜交汇：“综合眼下所有这些信息来分析——此次不惜代价、想要重创使团，彻底破坏两国关系的，恐怕正是北蛮内部那一拨极力反对臣服大梁、对赫连斥勒统治不满的势力！”
齐曜闻言，脸上不由泛起一丝复杂的苦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和难以释怀的郁结：“照你这么分析……我们大梁的老将们拼死血战，到头来，竟是替赫连斥勒清除了他的政敌，替他稳固了皇位？”
这无疑是一个让所有付出了牺牲的大梁将士都难以接受的讽刺结局。
“你这么说……倒也没错。”林昭昭望着他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苦笑，语气温和却坚定。她话锋轻轻一转，如同引导光线照向另一个角落：“其实，你可以换一个角度想想——”
她微微前倾，目光清亮地注视着他，声音放得更缓：“他们或许是在为你那半个徒弟……未来的北蛮之主赫连思源，提前扫清道路，除掉这些他日后执掌大权时，同样需要面对的顽固阻力和反对者。”
“这样想，你心里……会不会就好受些了？”
“主子！”三八七的声音在营帐外响起，恭敬禀报：“上官瑾那边态度强硬，声称唯有见到您本人才愿意开口说实话！”
他顿了顿，继续道：“另外，福贵那边有个包裹，指明要交给主子和姑娘。”
方才三八七过来时，恰遇如热锅蚂蚁的福安。福安一见他，如同见了救星，二话不说便将那烫手山芋般的包裹往他怀里猛地一塞，飞快地低声交代了一句“给主子们，让他们立马换上！”，随即头也不回地跑开了，活像身后有鬼在追。
三八七虽觉他举止怪异，只当他是内急，并未多想，便扬声代为通传了。
“进来。”帐内传来齐曜沉静的声音。
三八七应声而入，目不斜视，先将那包裹双手呈给齐曜，恭敬道：“福贵特意交代，请主子们即刻换上！小的在门口候着。”他说完，便利落地转身退出，并轻轻带上了营帐的门。
齐曜拆开包裹，只见里面是两套做工极为精良、泛着幽暗金属光泽的软甲，一大一小，显然是为他们二人准备的。他轻轻叹了口气，抽出那件小号的，递给林昭昭：“你换上吧。”
“你也换！”林昭昭接过软甲，指尖触摸到那冰凉而坚韧的材质，心中一动，抬头看向齐曜，语气急切又认真：“你父王……当真是全天下最好的父王了！上次做了那个噩梦之后，我就一直留意，想寻一副顶好的软甲给你，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这个是真的好！”
“他若是真好……”齐曜别开视线，声音有些发硬，“就该把这保命的东西，先给那些正在为他拼命的老将。我不需要，你穿上就好。”
“你必须穿！”林昭昭闻言，顿时急了，也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步就直接伸手去解他的腰带，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因担忧而产生的哽咽：“我都告诉你了，我做了那样不祥的噩梦！我不管别人怎样，你——必须穿上！”
“你说的那些大道理、大仁义，我都懂！你父王自然也是懂的！”林昭昭一边极快地帮他脱下外袍，一边语气急促却清晰地说道：“但是，那些大局、那些道理，和你的安危相比，就是无足轻重的！”
她手上动作毫不停滞，利落地将那件还带着一丝凉意的软甲不由分说地套在他身上，语气斩钉截铁：“这黑水城，只是第一波！接下来，还有更多意想不到的危险在等着我们！”
她为他系紧软甲侧的系带，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进他眼底：“你只有保护好自己，我也保护好自己，我们两个人……才能一起走到最后！”
齐曜一直没有回话。
在整个过程中，他只是微微抬了抬胳膊，方便她动作，除此之外，便如同一个沉默的玉像，任由林昭昭将那沉甸甸的软甲给他套在中衣之外，再仔细地抚平每一处褶皱，然后将外袍重新穿上，一丝不苟地系好腰带。
他低垂着眼睫，玄铁面罩遮掩了他所有可能外泄的表情，唯有那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稍稍柔和了半分。
林昭昭这边更是干脆利落，三两下解开自己的外袍，将那件小号软甲利索地贴身穿好，重新拉平整衣袍，系好衣带。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
最后，她对着齐曜，学着军中将士的模样，双手抱拳，俏皮地一拱手，眉眼间却是一片清朗锐气：“指挥使大人，请！”
她声音清脆，带着一股跃跃欲试的昂扬：“咱们这便去好好会一会那位上官城主！”
软甲在身，如同披上了一层无形的勇气。齐曜看着她这副英气勃勃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率先转身，大步朝着帐外走去。
林昭昭紧随其后。
帐帘掀起，门外等候的三八七见两人出来，尤其是见到主子那明显更换过、略显紧绷的袍服轮廓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躬身在前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