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轻响，氤氲的热汽在两人之间缓缓升腾，像一道柔软的纱幔，却隔不开那无声的僵持。
“南央金，”最终还是齐曜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在水汽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又异常清晰，“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林昭昭将身子往温热的汤水中沉了沉，声音被水汽浸润得有些懒散，仿佛浑不在意，“你问。”
齐曜倏然转过头，目光穿透朦胧的白雾，精准地锁住她：“你和赫连斥勒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如何认识的？”他微微前倾，水波因他的动作而晃动，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闪躲的尖锐，“你认识他的时候——是男孩子装扮，还是女孩子？”
林昭昭被他连珠炮似的追问逼得下意识往水里一缩，只留一个脑袋露在外面，湿漉漉的发丝贴在颊边。热水没到她的下巴，蒸腾的雾气似乎给了她一点遮掩的勇气。她小声嘟囔了一句，试图用这点小聪明缓冲一下紧绷的气氛：“你这……是四个问题……”
齐曜却根本不接她的话茬。
他猛地从水中坐直些许，带动一片水花涟漪，高大的身影在氤氲水汽中投下压迫性的阴影，正正地对着她。水珠从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滚落，他的眼神没有丝毫退让，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甚至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于得到答案的迫切，他紧紧盯着她水中若隐若现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强调：“一个一个，回答我。”
”阿琪！“林昭昭被他话语里那股不容置疑的执拗逼得无奈，终于转过头，温热的池水随着她的动作漾开波纹。她正视着他那双在水汽中愈发幽深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恳求：“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我不想再提了，你也别问了，好不好？人要往前看的，不要总纠结在过去……”
“我偏要问！”
齐曜骤然打断她，话音未落，一只手已如铁钳般破水而出，猛地抓住了她光滑的肩膀！巨大的力道传来，林昭昭惊呼一声，整个人竟被他从温热的池水中硬生生提起了大半。水花四溅，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她肌肤瞬间绷紧。
他将她拉近，两人之间仅存的水汽被这剧烈的动作搅散。他眼底是翻涌的赤红，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那句话：“你必须如实回答我！如果你想让我原谅你的话......”齐曜后半句明显带着央求。
或许是被她肩头瞬间泛起的红痕刺痛，或许是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惧让他找回了半分理智，齐曜钳制的手下意识地松了些力道，任由林昭昭挣脱，“扑通”一声跌坐回温热的水中。
“齐曜！”林昭昭被他这般粗暴地提起又丢回，险些呛水，惊魂未定之下，林昭昭猛地拨开贴在脸上的湿发对着齐曜怒道：“你爱原谅不原谅！我都说了我不想再提，你非要揪着不放是不是？！”
水珠从她绯红的脸颊滚落，也因为浸水，之前刻意化妆成南央金的脸也变成了林昭昭原本的模样。林昭昭仰头瞪着僵立在水中的齐曜：“你恨我是吗？我都死过一次了！就算我南央金当初真犯了天条，也该一死了之，两清了！你愿意原谅，我们或许还能说上几句话；你若不愿意——”她猛地从水中站起，带起一片哗然水浪，一把扯过旁边的大红浴巾将自己紧紧裹住，“那就拉倒！”
林昭昭背对着齐曜，三两下擦干身子，将那身干净的寝衣利落裹紧，仿佛披上一层铠甲。她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氤氲的水汽，径直走向那张铺着大红锦缎龙凤被的床榻，拉起被子就将自己紧紧裹住，蜷缩在里侧，只留下一个拒绝的背影。
林昭昭刚合上眼，试图将一切隔绝在外，头皮便传来一阵轻微的牵扯感——齐曜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后，一手轻轻揪住她一缕湿漉漉的发丝，另一手用干燥的棉巾将其包裹，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细致，开始默默为她擦拭滴水的长发。
林昭昭身体微微一僵，却依旧固执地背对着他，紧紧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情绪都封锁在装睡的沉默里。
长夜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中流逝。
两人再无一语。林昭昭将自己紧紧裹在那床刺目的龙凤被里，背对着齐曜，蜷缩成戒备的一团。齐曜则和衣躺在外侧。
他们之间相隔不过咫尺，近得能听见彼此清浅的呼吸，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深渊，遥远得触不可及。
晨光熹微，透过窗棂洒入室内。
林昭昭醒来时，身侧已空。齐曜早已穿戴整齐，那一身玄色绣衣使官服衬得他身形挺拔，却也更添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冷冽。他站在不远处，面容平静无波，仿佛昨夜那个失控、偏执又笨拙地为她擦拭头发的人只是一场幻影。
见她醒来，他的目光淡淡扫过，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早膳在桌上，用完备车启程。”
林昭昭刚一起身，齐曜便已将叠放整齐的衣袍与配饰递到她手边，动作流畅自然，仿佛这本就是他分内之事。他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沉静，那姿态，几乎只差亲手为她更衣。
待她穿戴妥当，他又适时递上拧好的温热面巾与盛着漱口水的杯盏。每一个步骤都衔接得恰到好处，一种无声的、却又无处不在的照料。
“时辰不早了，”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像是在为自己这番反常的举动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别耽误了大家启程。”
林昭昭看了眼窗外天色，轻声道：“我可以在车上用早膳。”
“还来得及。”齐曜回绝得很快，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坚持。
林昭昭没有再推辞，依言在桌边坐下，安静地迅速用完了早膳。之后，她拿起那副玄铁所制的绣衣使面罩，指尖在冰冷的金属上停留一瞬，随即利落地戴上，将所有的情绪彻底隐藏。
她转过身，目光透过面罩的眼孔，落在齐曜身上，声音透过金属滤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却又干脆利落：“走阿。”
齐曜闻声，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有千言万语，终是化作一片沉静。他未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随即转身，与她前一后，默然向外走去。
晨光中，两道玄色的身影步出驿站，上了马车。